他与那卫家郎君虽有近十年未见了,但当年先皇后与东家的情谊如何,卫公子跟在傅姑爷身边读书的情景又如何,故人故事,尚历历在目。

&ep;&ep;风雨中援手,应不是歹意。

&ep;&ep;只是怕年轻女孩儿没经过这种阵仗,杜掌柜忙安抚了几句,又向眼前的甲胄军士拱手:“如此,有劳了。”

&ep;&ep;簪缨对于上一辈的事知之甚少,却是信任杜掌柜的

&ep;&ep;,听话,悄悄松开掐紧的手心。

&ep;&ep;豆大的雨点就在这时噼噼啪啪砸下来,她的肩膀又轻轻一瑟,却发现头顶并不曾淋湿。

&ep;&ep;簪缨仰起头,才看清,原来甲士们手中除了有照明火把,还在竹轿顶部高张油布,仿佛搭起了一座通天长棚,一直沿伸到山顶尽头。

&ep;&ep;头顶沙沙地响个不停,却无一滴雨珠落在她身上。

&ep;&ep;如此大动干戈的阵仗……往常,簪缨只在皇帝出行时见过。

&ep;&ep;桐油布遇水后,散发出潮湿而独特的苍松味道,小女娘吸着鼻子,睁圆眼眸,望着这一天一地的大雨。山道两旁竖立的火把,经大雨浇灌而经久不熄,那焰苗恣烈隽长,绽出漫天黑云压也压不住的光亮。

&ep;&ep;她的心里,忽然就漫出一缕奇异的安全感。

&ep;&ep;也许她之前想错了,那位大司马,兴许不似她想象中的可怕吧。

&ep;&ep;他愿意大费周章地遣人来接她,又是遮雨又是抬轿的,是不是说明他没有将对庾氏的憎恶转移到她身上?

&ep;&ep;那么她到了行宫,便该去当面拜谢才是。

&ep;&ep;就怕时下已晚,再去打扰那位官高权重的大司马,惹人不喜。可不去,同样显得失礼……

&ep;&ep;十五岁的少女一朝得脱樊笼,面对的一切人事都是崭新的,连过去学得的人情世故也扯掉一层虚伪浮相,露出底下的稚拙青涩。

&ep;&ep;她无声纠结之时,跟在后头的任娘子仍像做梦似的,捅了下杜掌柜胳膊,耳语道:“这个阵仗,还真是卫十六——”

&ep;&ep;那“六”的字音还没吐完,杜掌柜一把捂住她口,心肝颤儿道:“奶奶,那名号也是你能喊的!”

&ep;&ep;任娘子扒下他的手,担忧地望了眼前头的纤柔身影,在雨声里压低声音:“我是想说,今日,是十六啊……”

&ep;&ep;杜掌柜闻言沉默半晌,拈着三捋胡须闷声道:“传闻也未必当得真。”

&ep;&ep;抬轿的军卒手臂稳如铁铸,簪缨一路如履平地,没感到一丝颠簸,便抵达了山顶的汉白石圆坛。经过高伫的牌楼,进入行宫。

&ep;&ep;雨还在下,朦胧的夜色下看不清行宫全貌。簪缨手指攀在竹座阑杆上微微倾身,只见得绮丽幽深的重檐飞薨、复道云廊,渐次映入眼中。

&ep;&ep;被雨帘打湿的八角宫灯光雾模糊,在亭阁的翘角下轻轻漾晃着,交织出厚重又精致的氤氲美感。

&ep;&ep;这便是阿母与卫娘娘一同住过的地方。

&ep;&ep;她恋恋地收回视线,向抬舆的军士致谢,示意她可以下轿自己走了。

&ep;&ep;不想那四人并不松手,好像使命还没完成,抬竹轿转入东殿,一口气过曲桥上玉阶,直接把人抬到了正殿的轩门前。

&ep;&ep;什么拜与不拜,人家直接免了她的纠结,把她带到正主门前了。

&ep;&ep;簪缨糊里糊涂下轿时,一双绣履尚不敢踩实似的,落在硬实的杉木游廊上。

&ep;&ep;这一路行来,她的脚底连一点水迹都不曾沾湿。

&ep;&ep;抬眼,两扇年岁悠久的海棠雕花殿门近在眼前。是敞开的。

&ep;&ep;一面山水幛立在堂口,有氤氲成团的光亮从内流淌出来。

&ep;&ep;内外静无一声。

&ep;&ep;“这位便是唐夫人家的小娘子吧。”

&ep;&ep;海棠门外,除却一班值守的黑甲卫,还有一位身着竹布文士衫的中年男子在此迎侯,开口打破沉寂。

&ep;&ep;见这位逢雨而来的小娘子一身白衣如雪,外罩月色观音兜披风,雪肤乌发,气象清丽,布衫文士目光迷蒙了一瞬,似追忆起一位故人。

&ep;&ep;他不敢再多看,颔首轻道:“将军在里头等着呢,傅娘子请进去吧。”

&ep;&ep;簪缨多年不见外男,却也不怯人,轻轻福身,沉吟道:“白日里在宫中未能亲谢大司马,按理,阿傅是该来当面拜谢大司马。可否容我沐浴换衣,

&ep;&ep;再来拜见?”

&ep;&ep;在她的教养里,面见贵重之人之前就得香汤沐浴,整洁仪容,这样一身风尘地见人,太失礼了。

&ep;&ep;布衣文士眯眸而笑,眼尾的细纹透出慈蔼,“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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