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绽让他缠烦了,把水壶往地上一撂:“他不是我爸!”

&ep;&ep;时阔亭没吱声,像条挨了打的狗,眨巴着眼睛瞧他,宝绽欲言又止的,低下头:“我爸走得早,我妈又嫁了。”

&ep;&ep;时阔亭反应了一下:“你后爸打你!”

&ep;&ep;宝绽立刻往周围看,没有别人:“喝了酒才打,”他闷着声,“不过……他天天喝。”

&ep;&ep;“那你妈呢,她不管?”

&ep;&ep;宝绽摇头:“她十天半个月也不着家。”

&ep;&ep;怪不得他不回家,时阔亭想也不想:“上我家吧。”

&ep;&ep;宝绽吃惊地抬起头。

&ep;&ep;“中秋节你一个人在学校,”时阔亭一脸同情,忧心忡忡地说,“我怕有女鬼来找你,吸你的精气!”

&ep;&ep;宝绽飞起一脚。

&ep;&ep;“不过说好了,”时阔亭边躲边要他保证,“上我家,你不许笑话我!”

&ep;&ep;宝绽知道他是好意,腼腆地咕哝:“有什么可笑话的……”

&ep;&ep;结果到了他家,见到时阔亭他爸,宝绽傻了,时阔亭不到十五岁,他爸却是个快六十的老人,时阔亭红着脸解释:“老来得子!”

&ep;&ep;时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客人不光有宝绽,还有一个姓邝的老爷子,是时爸爸的拜把兄弟,六十岁了没儿没女,后来宝绽才知道,他一辈子没成过家。

&ep;&ep;就是这么一个有些怪异的家庭,却让宝绽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这个晚上有月色、有欢声,还喝了一点酒,醉意朦胧中,宝绽跟着大伙看了京戏,是中央台的中秋票友专场,浓墨重彩的《胭脂宝褶》。

&ep;&ep;宝绽着了迷,瑰丽传神的妆扮、抑扬顿挫的声腔、惩恶扬善的故事,还有时老爷子不时的点拨,打这以后,他一放学就往时家跑,后来干脆把宿舍退了,和时阔亭挤一张床。

&ep;&ep;“老头儿,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宝绽来后,时阔亭总是这么问。

&ep;&ep;时老爷子便笑着答:“你要是有宝绽一半,如意洲就有指望了!”

&ep;&ep;如意洲是时家的剧团,一百多年历史,传到时阔亭这一代,老生唱不了,小生又不爱唱,眼看着后继无人的时候,宝绽出现了。

&ep;&ep;他有一条好嗓子,时老爷子用三个字形容:玻璃翠。高一声,响遏行云,低一声,雍容婉转,滑一声,一泻千里,掷一声,铿锵遒劲。宝绽就像他这名字,难觅的旷世奇珍,在这个没落的小剧团里绽放了。

&ep;&ep;时阔亭总是嘴硬,说京剧过时了没人要,打死他也不干这一行,但只要宝绽动嗓子,一定是他擎着个胡琴坐在下首给他托腔。

&ep;&ep;在行家耳朵里,时阔亭的琴拉得不算好,可说不清是什么理儿,只要是伺候宝绽,他手指头上就像开了花儿,每一字、每一韵,都裹得严严实实、毫厘不爽。

&ep;&ep;“咱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在学校,没人的地方,时阔亭搭着宝绽的肩膀,臭不要脸地感慨。

&ep;&ep;宝绽斜他一眼:“谁跟你是一对儿。”

&ep;&ep;“哎你别不信,”时阔亭学着电视剧里的流氓恶霸,捏他的脸蛋,“你要是女的,指定得嫁给我。”

&ep;&ep;宝绽甩开他的胳膊,转身就走。

&ep;&ep;“哎!”时阔亭喊他,“按辈分我是你师哥,师哥没叫走,你上哪儿去!”

&ep;&ep;宝绽不情不愿的,站在原地。

&ep;&ep;“话说回来,”时阔亭拽了他一把,重新把他搭住,“你还没正经拜过师呢。”

&ep;&ep;“拜师”两个字让宝绽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ep;&ep;“得让我爸给你办一个,”时阔亭挑起他的下巴,“拜了师,你就是我家的人……”

&ep;&ep;宝绽拿胳膊肘狠狠给了他一下。

&ep;&ep;晚上回家,时阔亭替宝绽去提拜师的事,宝绽在门口等着,好一会儿,时老爷子在屋里叫他,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见时阔亭低着头。

&ep;&ep;“宝绽,”时老爷子说,“我不能收你。”

&ep;&ep;宝绽立在那儿,一下子蒙了。

&ep;&ep;“京戏……”时老爷子叹一口气,“没落了,不光京戏,过去的玩意儿再好,现在的人不爱,也得死。”

&ep;&ep;宝绽想说“我不在乎”,可心里难受,张不开嘴。

&ep;&ep;“我们时家是没办法,代代干这个,可你不一样,”时老爷子走到他身边,“你可以去考大学,读研究生,出国,到电力、银行去工作,”他摸摸他的头,“我们做长辈的,不能耽误你。”

&ep;&ep;宝绽乖乖点个头,说知道了,可回到屋里,他红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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