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村庄有二三里地的时候,菩提从树林里走出来。菩提的身上还背着那个花布背包,他一双老鼠眼睛向四周看看,看到没有什么危险,这才坐上了马车。

我也向四周看看,看到四周一个人影也没有,只看到风掠过草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菩提把花布背包交给了高树林,高树林接过花布背包,像接过一个书包一样,随随便便地丢在了车厢里,此后,他连那个花布背包看也不看,好像那里面不是金银细软,而是学生的课本练习本一样。

但是,我知道那里面绝对是金银细软。

黄昏来临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一片旷野上,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一片大点的树林都看不到。在平原上,只要有树林,一般就有村庄,而只要有村庄,就肯定有树林。我们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只看到路边有一架人字形瓜庵。人字形瓜庵是看瓜人搭建的,夜晚看瓜人居住在里面,防备有人偷瓜,也防备有动物偷瓜。偷瓜的动物多了去了,狐狸、野猫、田鼠、獾……都喜欢偷瓜吃。有月亮的夜晚,看瓜人如果听到月亮地里,有窸窸窣窣啃食的声音,走出瓜棚,就能够看到有小动物箭一般地逃走了,那就是这些吃瓜的动物。吃个西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小动物从来不会只吃一个西瓜,而是一晚上会啃食几十个西瓜,每个西瓜只啃食几口,就转向下一个西瓜。这些聪明的小动物,它们找到的,都是又大又甜的已经成熟的西瓜。

所以,凡是有西瓜地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字形瓜庵。

我们住进了人字形瓜庵。

那天晚上,别人都走进了瓜庵,高树林把我叫到了瓜庵外,我们坐在田埂上,我望着远处低垂的天幕,天空中的星星已经与远处的山峰相接,看起来非常美丽,也非常令人神往,我感觉自己就像在天空中一样。

一颗流星划过去。我正出神地看着流星,高树林说:“你今天表现很好,指出了大户人家的院子。以后继续发扬。”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还在想着那个扎着两条粗黑辫子的妮子。

高树林说:“今天的东西不多,就是两件烂棉衣,卖不了几个钱。”

我说:“他怎么连烂棉衣都要,你还跟他说,拣值钱的东西拿。”

黑暗中,我听见高树林笑了,笑完了,他说:“这个人有点傻,总是捡不值钱的东西拿。”

那天晚上,高树林问了我很多话,他对我非常关心,又重提了要给我找一个好媳妇的话题。我乐呵呵地迎合着他。

那时候我相信了高树林的话,认为菩提确实那天只偷到了两件棉衣,后来我长大了,仔细品味那天的话,才想明白高树林是在欺骗我,他不想让我知道都偷到什么东西。

每次偷盗的东西,只有高树林和菩提知道。

原因很简单,如果那天菩提确实偷盗的是两件棉衣,那么两件棉衣无论如何也装不进一个花布背包里。棉衣里面都是棉花,不是鸭绒,那时候还没有鸭绒这种高科技,有钱人家的公子,穿的是呢子,而无论是呢子还是棉花,折叠起来,也有很大的一坨。这么大的一坨,又如何能够装进花布背包里。

我经过了十年,才想通了这个道理。

日子一如既往,今天是昨天的重复,明天是今天的继续。马戏团一个村庄一个村庄表演,那时候北方的村庄分布非常分散,地广人稀,有时候两天才能见一座村庄,有时候三天才能见一座村庄。只要见到村庄,这座村庄的土豪就要遭殃。菩提做活非常精细,马戏结束,土豪回到家中,很长时间也不会发现重要物品被盗了。即使土豪发现被盗了,也很难怀疑到我们身上;即使怀疑到我们身上,我们已经轻车快马跑出了很远,追赶不及。

那年冬至的那天,翠儿感冒了,发着高烧,马戏团要继续向南表演,就把翠儿留在了客栈里。翠儿身体虚弱,需要人照顾,就把我也留下来了。我的活路,线杆还能干。

我和翠儿留在客栈的房间里,我摸着翠儿的额头,滚烫滚烫,我要了一瓷碗热水,端到了翠儿的面前,叫着她。可是,她一声不吭,好像昏过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到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就要离开我,我突然非常伤心,我抱着翠儿的头,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困了,就抱着她的头睡着了。睡梦中,我看到很多人来了,他们围着一口棺材,棺材里躺着翠儿,他们要抬着翠儿下葬,我扑上去,趴在棺材上喊:“不能埋,不能埋。”可是没有人听我的,我就努力哭起来,让所有人都能听到我的哭声。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我睁开眼睛,看到翠儿还躺在床上,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你哭了。”

我点点头。

翠儿问:“你为啥哭?”

我说:“我梦见你死了,我就哭了。”

翠儿笑着摸着我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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