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绿色的魔法(3)——童音

雪凝还想听两人的对话,酒馆老板的声音却被一波浩大的欢呼淹没。耕作的农人们一鼓作气,已经使用魔法农具犁开了至少一公顷的田地、洒上了银色的雪麦种。吉尔村东野的冻原面貌此刻已经天翻地覆,好像一块天地那么大的、刚刚制作好的黑森林蛋糕,黝黑的泥土犹如丝滑的巧克力,翻开一排排整齐的裱花,泥土里隐隐的冰粒则像糕点上的糖霜,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所有人都从田野里撤了出来,扶着农具、放下海螺壳,眼光热烈而肃穆地瞧向田野正前方简陋的木台。唐纳举起粗壮的胳膊,把被农妇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一个绒球、脖子上围了一条嫩绿围巾的阿克米举向高台。

“可以开始啦,小菲!”唐纳像轻托一篮鸽蛋一样把阿克米放在台上,棕色的大手拍拍小男孩的屁股,然后站到一旁。

田野边的人们双手在嘴边圈成喇叭形,也在朝台上喊:“种子都种下去啦,开始吧,小菲!”

一时间,就连隐身站在人圈外的雪凝也受到吉尔村人们的气氛感染,生出几分好奇。她不知道这个西岛北境的小村庄有着怎样的春耕仪式,但在无意中,她似乎闯入了这样一个场景中。

阿克米像一只小小的蒲公英绒球,站在不成比例的大台子上。由于被大人穿得太多,他的两只胳膊没法搭到腿的两侧,只能小雪人似的支楞在鼓成球的上衣两边。这副萌萌的小模样儿,加上他柔软的乌发、白嫩的面孔和龙晶般莹澈幽黑的大眼睛,连雪凝内心也不得不承认:5岁的阿克米身上哪有什么邪恶气息,反而是相当可爱。

然后,毫无防备地,世界静了下来。

虞美人色的天幕下,简陋的木台子上,小人儿阿克米面朝春耕原野的方向,张开嘴。

一串优美纯澈、般的歌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雪凝的耳膜仿佛陡然中了箭,完猝不及防地,身每一个细胞都被音符的涌泉淹没。她伫立在那里,无形无影,却像一个被闪电击中的人,直愣愣地盯着高台,盯着高台上的阿克米。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小时候的阿克米开口,而无论是小时候还是若干年后的45次轮回,这也是她是第一次听到阿克米唱歌。每一段歌声、每一个旋律都像一支簇新的优雅箭矢,一根一根地从高台上羽片般射落,击碎着她的认知,把她,也把所有人牢牢地钉在地上,钉在这圣诗般动听的童音里。

这歌声美妙极了,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想到了地球上的“圣诗童音”歌手约瑟夫·麦克曼纳斯(JosephMcManners)。然而即使是小约瑟夫在《天使之音》的1分19秒那段惊艳人寰的绝美高音,也达不到阿克米音色的美妙程度。要是魔法宇宙的天堂有唱诗班,就为了这嗓音,上帝也应该早早收了他,省得他长大了用音乐之外的天赋祸害世间……

一个激灵,雪凝想到了自己来到此时此地的使命,用力将目光从高台上挪开。然而她的耳朵无法挪开,天地的耳朵也没有挪开。如此美妙的歌声是有魔力的,仿佛不止于要陶醉人间的耳朵,而要让天地也要犹豫一下,把北境峭寒的烈风收敛成踮脚拂过原野的轻缓气流。这歌声也是有色彩的——绿色的、生机的色彩。随着饱蘸绿意的歌声在田野间回旋,刚刚播洒在黑色泥土里的雪麦种子,仿佛被一颗一颗地唤醒了生命的脉动,噼啪、噼啪——遍野窸窣的细响,雪凝怀疑自己听到了无数雪麦顶开种壳抽芽的声音。

随即她明白过来,这不是幻听:三分钟前还是一片黑森林蛋糕般的初耕平原,真的顶出了一排排嫩绿的新芽。

“出芽了,出芽了!”田野畔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男人们把帽子抛到天上,大笑着跺脚跳起一种粗犷的田边踢踏舞。女人们转着圈拥抱在一起。小孩子们有的趴在田梗边上看刚破土的麦芽,有的把海螺壳顶在头上,雀跃地跳上跳下。

“破纪录的速度,只吟唱了三分钟就出芽!”雪凝听见人群里到处是兴奋的议论。

“光出芽有什么用,这么冷的天,雪麦的新芽要是长不到一尺高,随时会冻死。”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轻轻地嘀咕。

后一个声音是从雪凝的侧后方发出来的,也就是说,讲话的人站得比雪凝离人群还远。雪凝下意识地转头,看见一个身穿褪色亚麻褐袍的瘦削男子,脸被兜帽遮住了。他身上的罩袍有些宽大,不像下地干活的农人装束,而且颇为单薄。然而这个人好像感觉不到寒意,独自一个站在欢呼的人群之外的风口上,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雪凝凭借隐身的优势,踮着脚尖轻轻挪到这个人的面前,抬头朝他拉得低低的兜帽下瞧,就见兜帽的阴影下是一张满面风霜但依然年轻的脸,一双冷冷的浅色眼睛,盯着木台的方向。

一个术士。雪凝心想。近距离下,她能感应到这个人身体里的魔法能量比普通人强。至于是不是正式的魔法师,就不知道了。

雪凝蹑手蹑脚地又挪了开去。虽然她觉得这个术士在春耕仪式的欢天喜地里讲风凉话有点奇怪,但地星上本来就有各式各样的人。她并不想介入这个世界的事务。之前心血来潮造个阿克米,添的乱已经够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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