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谢夫人,一边陪着哭,宋袆也哭着在坟前跪拜,给这个从未谋面的公公行礼。谢尚带领众弟兄给父亲跪拜行礼,伏地大哭。仆从们等谢氏兄弟哭得差不多了,纷纷上来劝慰,谢尚慢慢收泪,从地上起来。谢夫人,依然伏地不起,哀恸欲绝,多年压抑的伤痛,此刻,在父亲的坟前尽情释放。

谢夫人哭了很久,才在众人搀扶下,缓缓站起来,她两眼红肿,噪子干痛,已说不出话来。谢奕命人在不远处的一片芳草坡上,铺上草垫,摆下酒盒,食盒,众人团团而坐,随意吃喝,赏玩秋景。

仆人们捡来干柴,生火煮茶,温酒,谢夫人喝了几杯茶,仰面吹吹阳光下温和清爽的秋风,慢慢地,头痛消失了,大哭一场后,胸中痛快了许多,她说:“秋日晴空,真让人心驰神清,多年不听哥哥的歌声,父亲生前最喜音乐,此情此景,哥哥若能高歌一曲,父亲定当欢喜。

谢尚笑道:“好说,好说,如此秋日晴空,最助人兴,拿琵琶来。”

仆人笑着递上琵琶,众人倾耳以听,谢尚先弹了一段,说:“小时候,父亲按中原太乐的唱法,给我们教了好些《诗经》里的诗,其中《黍离》一首,是他最爱,我就唱一首《黍离》吧。

彼黍离离,

彼稷之苗。

行迈迟迟,

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

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

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

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

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歌声清越,词调悲凉,听者无不下泪。

一曲歌罢,谢尚放下琵琶,敞开衣襟,意态潇洒,看着远处的荒坟,默然不语,谢奕举杯敬谢尚,说:“闻君一曲,绕梁三日,今日信矣,敬大哥一杯。”

谢尚,举杯一饮而尽。

谢安也笑说:“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听到大哥和姐姐合唱《诗经·木瓜》,真是好听,至今音犹在耳,今日难得兄弟姐妹齐聚,希望大哥大姐能再合唱一曲《诗经·木瓜》,以慰我多年之相思。

谢夫人一听,忙笑着婉拒:“多年不唱,早都忘了。”

谢安道:“多年未听姐姐妙音,真想听听,今日都是自家兄弟姐妹,又无旁人,姐姐就唱一曲吧。”

谢尚说:“这首诗也是父亲教我们的,小时候常一起合唱,妹妹不必推辞,我们兄妹就在父亲坟前,再唱一回,让父亲高兴高兴。”

谢夫人见谢安殷勤恳请,哥哥又发话了,只好红着脸说:“那我就试试,多年不唱,唱的不好,还望弟弟妹妹们不要见笑。”

谢尚将琵琶交给谢奕,谢奕抚琴,谢尚先唱第一段: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据,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谢夫人轻启歌喉,唱第二段: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谢夫人歌声婉转,音清意远,加之姿态娴雅,听者无不心神俱醉。

两人合唱第三段: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们反复吟唱,音韵和谐,伴着琴声,真是说不出的好听。

唱着唱着,谢尚望着远处荒坟,忽然心中一懔,眼前浮现出一个久违的画面,花园里,他和一个红衣少女相依偎,观赏一池红荷,唱的也是这首《木瓜》,他忽然语调悲凉,澿然泪下,众人心生诧异,如此欢快的一首诗,何以让他这样伤情,谢真石也觉得奇怪,哥哥这是怎么了?转念一想,也许是想起父亲了吧,那时父亲在北窗下,教他们唱歌的场景,至今想来,依然让人胸中甜痛交加。

两人歌罢,谢尚脸上尚有泪滴,宋袆看着谢尚不语。

谢尚边拭泪,一边说道:“想起父亲在日,我们三人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天下那么乱,在父亲的羽翼下,我们却过得那么幸福,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才知那是多少世才能修来的福气。”

谢夫人也流泪说:“父亲为人,潇洒不羁,忠正不阿,只可惜他走得太早了,真让人越想越痛。”

那天,他们边说边喝,哭哭笑笑,唱歌吟诗,酒酣耳热之际,谢尙众兄弟散开头发,敞开衣襟,随意坐卧,个个意气风发,妙语联珠,谢夫人和弟妹们看着谢家的男人们,此刻一个个都没了正形,彼此会心一笑。

直到红日西沉,众人才扶醉上车,回家去也。谢尚上车前,他叫来一名仆人,指着远处一座长满野草的荒坟,说那个坟,你这两天带人去修整修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