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宋袆陪谢夫人入宫。

知道母亲要来,褚太后早早退朝,给穆帝司马聃换上家常衣服,将他抱在膝上,叮咛他今天外祖母要来,聃儿要向外祖母行礼,这是私殿,不讲国礼,只讲亲情。

“外祖母是谁?”

“外祖母就是母后的母亲。”

“母后也有母亲啊!”

“当然啦,每个人都有母亲。”

“母后为什么不和母亲住在一起?”

褚蒜子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因为母后要和聃儿一起住啊。”

见他一头雾水的样子,褚蒜子苦笑说:“你是男孩子,哪里知道女人的苦,女孩子长大了,就要离开母亲,嫁到别人家去和丈夫、孩子一起住。我都好几年没见过母亲了。”

说着,褚蒜子一阵悲伤,两行热泪刷地掉下来,落在聃儿的衣襟上。

宫女报:“谢夫人到。”

褚太后忙拭拭泪,站起来,谢夫人和宋袆进来,褚太后喊一声“母亲”迎上去,一把抱住母亲,母女抱头痛哭。

宋袆本想劝慰几句,可是见她们哭得那样忘情,一时又羡慕褚太后,虽然寡居,尚有父母疼爱,亲戚扶持,而自己从小被父母卖到王崇家,再没见过父母亲人,哪里能有这样的福气,在母亲怀里痛哭一场!

还是聃儿见母亲痛哭,吓得大哭起来,这才惊醒谢夫人母女,褚太后抱起聃儿,带泪笑说:“聃儿不哭,聃儿不怕,这就是外祖母,你来拜见外祖母。”

她把司马聃从怀里放下,小聃儿跪伏于地,清脆地叫声“外祖母”。

谢夫人忙抱起小皇帝,说我的小宝贝,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还是个不足一月的小家伙,现在都会满地跑了。她从怀里拿出一枚串着金链子的玉佛,挂在聃儿脖子上,说:“神佛保佑我们聃儿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谢谢母亲,您何必破费,咱们家又没有什么钱。”

“这是我和你父亲的心意,外孙子都这么大了,才第二次看到他,还不如平常人家,母女倒可常见。每想起我女儿,年纪轻轻,竟遭此大难,每每让人吃不下,睡不下,我早就要来,你父亲却总说,皇家规矩大,外戚要守好本分,就是不让我入宫,我的儿,你受苦了。”

母女俩再次相拥而泣,宋袆站在谢夫人身后不远处,默默流泪。

褚蒜子这才注意到宋袆,她曾和母亲去过舅舅家,认识这位姨娘,她坐直身子,收泪笑说:“宋姨娘也来了,快请坐。”

宋袆拜伏于地,向褚太后行礼,褚蒜子命人扶起她,说这是私殿,只论亲情,不必行国礼。

褚太后请宋袆坐下,问舅舅身体可好,以及家中诸事。

宋袆一一做答,她本想探探太后的口风,又怕多口,弄巧成拙。

褚太后知道宋袆此来,必为江州而来,本来谢尚接任江州刺史是顺理成章的事,她也很想为舅舅谋这个美缺,可是何充正为王羲之求江州,王允之曾做过江州刺史,王氏在江州有故旧有基础,似乎也是合适人选。此刻她也不好表态,只好避口不谈此事,宋袆也不敢造次。

宋袆笑说:“太后和夫人难得一见,我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了,我想到宫里四处看一看。”

“姨娘离开皇宫很多年,是该看看,自苏峻之乱后,宫室被焚毁、损伤无数,后来也只做了必要的修缮,远不如您在宫里时的盛况。”褚蒜子说。

“画眉,你带姨娘去游玩游玩,顺便吩咐御膳房,备宴。”

“是,太后。”

“画眉?”宋袆狐疑地看一眼这个姑娘,她25岁左右,眉目如画,声音婉转娇嫩,十分悦耳。

“夫人请这边走。”画眉带领宋袆走出褚太后寝宫,转过回廊,她忽然转过身,扑通跪在地上,向宋袆磕了三个头,边拜边说:“画眉拜见母亲。”

宋袆忙扶她起来,仔细打量她,惊喜地问:“你真的是小画眉吗?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你都这么大了,长得这么好看!”

“是,我是小画眉。”

宋袆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说这些年我一直牵挂你,不知道你是否还是宫里,这次进宫,一是陪夫人,二来也是想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真的遇到了你,老天,真是太好了。

画眉紧紧抱住宋袆,喜极而泣。

两人携手慢步,走到绣春殿,这里曾是当年宋袆的寝宫,现在则是御书房。苏峻之乱时,御书房被焚毁,绣春殿倒是没怎么破坏,战火后,稍加修缮改造,就成了现在的御书房。

“可惜不得而入,真想再进去看一眼。”

“母亲想看的话,我可以带您进去,御书房由女儿掌管,钥匙也是我手里。”

“怎么会?御书房不是由宦官掌管吗?”

“此事说来话长,一会儿坐下来慢慢说。”

画眉带宋袆走进院门,门房里值事的四个太监见画眉进来,都垂手侍立,二人穿过长长的花廊,走到御书房门口,画眉打开房门。

宋袆进去一看,眼前已无故物,只见满架的书,一张巨大的书案,上面摆着几本书,一个很大的笔架上大大小小的笔,密如栽葱,一只凤砚,虽洗得干干净净,仍余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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