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方虬跨入门内时,总觉得这厮在面纱之后冷冷看了自己好几眼。

&ep;&ep;会客的堂屋内,灯火被亦渠亲手逐盏点亮。方虬走来时,只见她披散着湿泞的头发,外裹一件棉质的深青色常服道袍,手掌护着灯烛的火焰,凑近端详着焰光。

&ep;&ep;共事多年,他见过她许多不同的样子。可当火焰看似即将烧到她微闪的眼睫时,他就如看到困兽徘徊在危崖的边缘。他于是紧张地踏前一步,用力拉住她手臂:“在想些什么,险些烧坏了眼睛。”

&ep;&ep;佛保跟随着走进,见方亦二人挨得亲密,不动声色,只是把棉布双手递到亦渠身边。亦渠这才恍然苏醒般回头,原来她脸颊上还有从浴中带出来的水滴。她看一看家仆,笑道:“你是怕头发湿着会生病?好人,那就替我擦干吧。”

&ep;&ep;他刚要点头应允,方虬又陡然插入一句,更是顺手把棉布取走:“多谢。我来。”

&ep;&ep;亦渠挑眉:“方侍郎。”

&ep;&ep;“顺手而已。”他淡淡道,语气止住所有的疑问,并悠然掌住亦渠的手臂,将她带向里间暖阁,“在私下,不必叫官称了,世功。”

&ep;&ep;“是。下官却之不恭。”亦渠点头。

&ep;&ep;方虬:“啧。”

&ep;&ep;暖阁里除了一个取暖的熏笼,其他陈设和皇城里的值房基本无异,书桌、笔砚、纸札。亦大人这是把工作融入于生活,将生活消磨于工作,真正入了化境了。方虬让她坐下,自己站在她椅背后,替她握干头发。

&ep;&ep;亦渠把薰笼上盖着的被褥掀开一角,凑近烘手:“方侍郎……”

&ep;&ep;方虬眼角的伤疤威胁性地跳了跳:“嗯?”

&ep;&ep;“经云。”她吭笑,改称他的字,继续问道,“究竟找我什么事。”

&ep;&ep;“南楚的捷书已经报上来了。你想必也看过了。”他沉下脸,开始给她梳理头发。

&ep;&ep;“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亦渠被他的力道带得头不住后仰,不由扶住自己脑袋,同时也在思索,“是否关乎如何处置南楚王室?”

&ep;&ep;“没错。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没想到小将军将南楚的少帝捉了回来,还要送京。”他力度放松,手掌慢慢抿起她的鬓角。

&ep;&ep;“循例,赦宥降敌,下一封慰劳的制书,再在京畿指一块地,封给他就是了。大人何故苦恼。”她抬了抬眼皮。

&ep;&ep;“你没听说吗,楚氏性烈如火,来的一路上又砸又骂,大逆不道之语频出,足以杀他十个头了。更甚是,扬言要把当今天子一刀剜了。”他尝试着给她挽个发髻,无奈手笨,只将她半干的头发弄得更乱,“放在身边怕走了水,放在远处又怕脱了缰。”

&ep;&ep;“啊。大人虑得很是。”亦渠轻微点头,叹道,“有时我在想,打不赢也就罢了,打赢了又如何呢。那地方山远水阔,难以管辖,日后还不知要如何靡费国帑。今天捉来一个楚氏,明天又冒出什么氏来,我们怎么招架。”

&ep;&ep;“正是此话。”

&ep;&ep;“不过,这都是往后的事了,值得大人深夜到访吗。”她回头,与他对视。

&ep;&ep;“……。”政事堂知名狠人方虬罕见地目光闪避,“没别的了。只不过是想问你,当真要走?又为什么要走。”

&ep;&ep;“当真要走。是因气力不济。我不是跟大人解释过了吗。”她诚挚微笑。

&ep;&ep;他轻微皱眉,低眼看了她片刻:“……好。我明白了。”

&ep;&ep;他让她的发尾在自己手中顺遂地滑落。

&ep;&ep;“不必送了。”方虬走到门口,又紧了紧身上的银裘,“你走前,一定告诉我,我去送行。”

&ep;&ep;亦渠礼貌地站起身,拱手道:“是。大人慢行,让家仆为你点灯送到大路上吧。”

&ep;&ep;方虬想到佛保那副铁塔金刚样貌,果断拒绝了:“多谢,不必,走了。”

&ep;&ep;外头大门沉沉关上了。冬夜的风声被隔绝在屋外,变得轻微,像丝丝絮絮的呼哨。亦渠坐回原位,提起薰笼,用铁签拨了拨底炉中烧到尽头的香炭。

&ep;&ep;佛保又绕了回来,双手交迭站在门口。

&ep;&ep;“被子已熏暖了。”她放下铁签,并未抬头看他一眼,“晚上不必你来取暖了。去歇息吧。”

&ep;&ep;佛保喉咙里咕哝一声,掩上门离开。

&ep;&ep;亦渠垂目看着香灰。灰中已一点火星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