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桑持玉奔驰在夜风中,听着他平稳的嗓音,心中越发难过。苏如晦却在笑,是他向来那种没心没肺的模样,可他说出的话儿却无比温柔,“你听我说,杀人叛逃是我自己的选择,同你没有关系。年少鲁莽,一切后果由我自己承担。当然啦,你可以因为这件事对我改观,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觉得亏欠我。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你明白吗?”

&ep;&ep;“明白。”桑持玉攥着缰绳,“可是……”

&ep;&ep;“可是,”苏如晦打断他,言语中带着笑意,“你还是特想弥补我?我寻思也行,要不玉儿,你就拿你下半辈子赔给我吧。对啊,我早该想到的。就这么办,不管你讨厌我还是不讨厌我,你都得给我洗一辈子的臭袜子。”

&ep;&ep;苏如晦打着趣儿,那沾满血色的沉重过往,在他口中像羽毛一样轻飘飘揭过,好像经历十数年流离的不是他,经历病痛濒死的不是他。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吊儿郎当,很少人能从他这般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看出他坎坷痛苦的过去。即使他说出来,也像在卖惨开玩笑,没有人会当真。如此轻飘飘的态度,并非因为苏如晦天生没心没肺,而是因为他从不放在心上。旁人历经苦难或许怨天尤人或许指天骂地,可苏如晦有一颗坚忍的心,包容万难,洗炼如初,所以他的眼眸永远那么明亮。

&ep;&ep;桑持玉想起住在桑家老宅那段时日,苏如晦日日早起为他做饭,那个平日里睡到日上三竿起床能要命的家伙,却愿意为了他迷瞪着眼爬起来下厨。桑持玉又想起苏如晦以为自己是傀儡替身时说的话,他说他要接替“苏如晦”照顾桑持玉。桑持玉以为他在调戏自己,可原来他的话从来不是虚言。记忆回溯,桑持玉再次想起五年前苏如晦剖心核大出血,弥留之际说的最后一句话:“叫我声……”

&ep;&ep;那不是什么无聊的愿望,而是苏如晦多年来未曾宣之于口的思念。

&ep;&ep;只是桑持玉,固执地不愿相信。

&ep;&ep;桑持玉策马狂奔,街巷燃着一溜璀璨的灯火,像大镶大滚的锦缎衣袖。往日半炷香不到的路程,现在却好像变得无比长。他的眼瞳泛出深蓝,在黑暗里缩成一条线,以最大限度发挥他夜视的能力。他扫视着人群,生怕错过苏如晦。劣质胭脂的香味盘桓鼻尖,妓子相公的调笑和小商贩的叫嚷混在一起,不绝于耳。可苏如晦的声音依旧那么清晰——

&ep;&ep;“你怎么不说话,不会在哭吧?”苏如晦笑道,“多大人了,哭鼻子羞羞脸啊桑持玉。”

&ep;&ep;“我没有哭。”

&ep;&ep;“那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好好听。”

&ep;&ep;桑持玉哑声回答:“好。”

&ep;&ep;苏如晦的声音顺着温软的夜风飘来,“我这人确实很糟糕,天生反骨离经叛道,说谎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杀人放火我什么都干过。咱俩真像两个世界的人,你恪守戒律,循规蹈矩,我觉得你迂腐死板,年纪轻轻活得像糟老头子。你刻苦修行,我觉得你是不知痛不知苦的石佛,成天喜欢自己虐待自己,真没意思。你看,天下人都觉得咱俩合不来,你要杀我天经地义,你恨我厌我再寻常不过。咱们俩就像猫和老鼠,是宿命的天敌。”

&ep;&ep;桑持玉策马上了悬空飞桥,忽有一大群人拥上了桥,人群变得拥挤异常,桑持玉骑着马无法再行进,只好下马,艰难穿行在人群中。乌泱泱的人头攒动,桑持玉仿佛一道利刃切入潮水,逆流而上。

&ep;&ep;“桑持玉,他们都错了。我从来不讨厌你,从来没恨过你。我十岁跟你说我要娶你是开玩笑,七年之后我当了真。谁都不能欺负你,燕瑾瑜暗算你我断他的腿,姑姥姥埋汰你我跟和她碰。天底下能欺负你的只有我,能调戏你的也只有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只调戏你一个人。桑持玉,你总说我无耻,下流。只调戏你,算无耻下流么?那我大概,是你一个人的流氓。

&ep;&ep;“我知道我这人太纨绔,干了很多垃圾事,命运还总爱和我开玩笑。我决定考观星科了,它非得断我前程。我决定当江却邪,当你的小男妻,它非得揭穿我,让我尴尬。我决定不蹚浑水,这辈子安分守己,它……唉,我还是得去雪境给他们布星阵。”

&ep;&ep;声音忽然一顿,汹涌的人流里,桑持玉终于看见了桥对面的苏如晦,苏如晦也看见了他。这一天晚上,天气晴朗,星河恍若流泻的碎银铺满天空。于是在广厦拥挤的黑街,人们素常难见天光的地方。星光从楼厦间的缝隙穿梭而下,洒落在他们的肩头。

&ep;&ep;苏如晦弯起了眉眼,笑容灿然地向他挥手。苏如晦从来是这样一个眉目生光的少年,他站在哪里,哪里就光辉灿烂。桑持玉不会忘记,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他便是为了这个明亮的笑容而心动,此生无法自已。

&ep;&ep;他们不约而同向着彼此靠近,穿越沸腾的人海,穿越漫漫的时间。

&ep;&ep;手中的罗盘仍然在响,桑持玉看见苏如晦握着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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