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这是李璟成年后第一次随神府军出征。他在西京时,一直是御殿亲卫。与他预想不同,父亲并未将他当做身边一员副将,而是当做庶务官,安在离中军不远的位置。

&ep;&ep;他记得父亲的幕僚常爱提及,李璘十五岁时就已是西凉骁将——父亲大约并不信任他,他心头哂笑,比起趫捷勇武的小儿子,为何要信任一个做了十几年人质的浪荡子。

&ep;&ep;他从未去过凉州,此次随父亲来到凉州,他多少为百姓的热情吃惊,他深知养兵极昂贵,而大秦的军费并非全由国库开销,反而大半仰赖封疆诸侯,故而领兵诸侯多搜刮驻地百姓,卫氏就曾与鸣州人数次龃龉。而凉国公回至凉州时,除李氏家臣出城相迎外,更有州郡百姓箪食壶浆,以净沙铺地,迎公侯入城。

&ep;&ep;大秦经历数度内乱,而今上登基以来仍颇为靡费豪奢,以致国库空虚。凉州虽有边贸之利,然支持神府军仍然艰难。凉国公驻守凉州时,陇右李氏以家族黄河故地的收益养凉州兵,更令士兵屯田、修水利,以利凉州民生,十数年间与民秋毫无犯。

&ep;&ep;然而鲜有人知的是,凉州军费中的大笔开销常常来自封地毗邻的藩王。大约在父亲心目中,他尚不如他那嫁了宁王的幼妹重要。

&ep;&ep;自到达后,他的父亲一直未下达离开凉州的命令,接获前线战报时的议事亦很少让他参与。他心中失落之余,亦多了些愤恨,短短几日就开始与凉州城内的艳冶胡姬交游。

&ep;&ep;他父亲的副将自酒馆中将他寻到时,他正把自己的玉带和金佩刀输给一个波斯女人。

&ep;&ep;“颇黎——”他父亲的脸色并不好看。酒肆中的喧闹声响骤然消灭,方才还抱着琵琶的歌姬与笑闹的众人纷纷散去。

&ep;&ep;他侧一侧头,以示听见了。“我记得当初只有母亲这么叫我。父亲向来不喜欢母亲讲北人话。”

&ep;&ep;“那是你的乳名。”

&ep;&ep;他笑一笑,“父亲寻儿来可是有要事?”

&ep;&ep;父亲似并不在乎他的无礼态度:“你可喜欢这凉州城?”

&ep;&ep;“这里怎么比得上西京锦绣。”他不肯承认,他喜欢凉州城。城中人人待他如归家亲人,在这城内他不再是如惊弓之鸟的人质,而是公侯受人敬爱的长子。而他的西京,是秦宫之中冰凉的砥柱,朝堂之上面目不辨的君王,升起的火光里,沉暗大殿上是他在君王前赤裸横陈,他的血与宣城红毯分不出色彩。他自这想法里挣出,盯着父亲,揣测不出他的想法。“阿耶自有少年将军,要我却有何用。”

&ep;&ep;“父子之间何谈‘用’字?你母亲称你敏感多思,确是如此。”凉国公推开酒肆窗户,凉州秋日长风驱入,烛火被陡然撕扯,室中光芒骤暗。“你觉得叁郎此去胜算几何?”

&ep;&ep;北境虎骑率先,大军压境,瀚海雄关已破,卫氏心怀怨恨,北疆十八州至今仍纷纷称无力驰援,鸣州城下已如黄泉。而本该驰援的神府军至今尚未调动。思及此处,他心中骤寒,似是不认得眼前的父亲,“为何父亲至今不调军驰援?”

&ep;&ep;“你以为神府军和鸣州城下北人相对,哪方能胜?”

&ep;&ep;而今北军无法自瀚海以北再调度粮草,自李璘将其引入瀚海关后,又迭遭疫病困扰,以神府军精锐确可克敌于城下。“神府军精锐,此次北境并非敌手。假以时日,甚至重树瀚海关城,远击北境亦属可图。”

&ep;&ep;“陇右人可需要瀚海关?还是你以为秦人需要北境?”凉国公面色无波,只有眼中映射明灭烛火,“神府军已经不需要另一场大捷了。”

&ep;&ep;他心中快意熄灭,寒意腾起:“莫非父亲要叁弟死在鸣州城?”

&ep;&ep;此番兵乱,北境数位公侯为功勋权势相争,摄政世子铎勒惟恐功劳旁落,亲率增援已至鸣州城下。

&ep;&ep;“我们得了消息,早先攻城的乌仁已被慕容铎勒裁撤。他敢裁撤乌仁,可知他并不是叁郎的对手。神府军要的,是一场惨胜。而大秦和北境……”&ep;凉国公沉默许久,他此生已无从得见刀兵消弭。“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