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时,小婵尚清醒着,只是呼吸一次比一次吃力,话也几乎说不出口了。“我的可怜的姐姐……”她跪在小婵病床边,紧紧握住小婵一只手。早先如藕一般光润的手臂如今只是一把骨头。

&ep;&ep;“这次……我知道娘子有办法的……”小婵用最后气力求她。

&ep;&ep;她如淋冰雪,她懂得小婵的意思。她是有办法,是留给她自己的办法。玉簪花大小的小瓷瓶子握她手里,其中是浓黑的药浆,有苦甜的气味。那小瓶子平日就躺在她的妆匣里,身边人不过以为是寻常花露。那小瓶子在她掌心里越握越紧。她一直知道小婵最怕死时痛苦。她如牵线傀儡般静静地将那小瓶子旋开,喂给小婵。酒浸的阿芙蓉膏是极苦的,小婵却仿佛浑然不觉,甚至病容上有了些神采。

&ep;&ep;李瑽看着小婵呼吸慢慢平复下来——&ep;“答应我……娘子日后,再不去寻这……”

&ep;&ep;她懂得小婵的嘱托。她知晓小婵是要用自己的死救她的命,就像当初眠月用自己命救她的命。可这京城里有那许多贩卖阿芙蓉膏的番商,当中又怎会短了她的那一小瓶子。她坐在小婵床边,看她堕入睡眠,在沉睡中呼吸越来越沉缓。

&ep;&ep;她毒死了曾日夜照顾她的小婵。小婵活着时,每日替她做针线,喂猫儿,养花草,小婵不识字,常央求了她和眠月读书来听,她给小婵的报答就是一小瓶子浓黑的毒。她枯坐在小婵病床前,仿佛连自己也杀死了。

&ep;&ep;她如泥塑土偶一般坐在原地,直到小丫鬟进来添灯火,她才发现天色早暗下来了。她曾最怕黑暗和死亡。而此时她已与二者共处了数个时辰,甚至听到添灯侍女的惊叫都恍若未闻。

&ep;&ep;“不要跟殿下讲我在这儿。”但他总会知道,他总是知晓她的事。她仍是坐在小婵床边。小婵沉睡的面容很安宁,好似有了些旧日模样。她想起旧年间,她有位堂兄弟求了她许久要娶小婵回去,她总是不舍得,拖着留着终是小婵为了她死了。

&ep;&ep;小婵也不是第一个抛舍下她的人了,她在心中默默计数着,老奶娘,眠月,叁哥……当然还有她的母亲,她那个如凉冰冰的白玉观音一般的母亲,也一早就离开她了。她曾听得母亲在她同二哥之间,还有过数次死产。她想,自己的出生只是彻底摧垮了母亲的健康,夺走了她的美丽,或许还让她失去了她父亲所有残存的眷恋。

&ep;&ep;她记起母亲临终前,她也曾这样坐在母亲床边。那时母亲的手握着她的头发,说她恨她父亲。那是她第一次见母亲失态。

&ep;&ep;她母亲平素是那样沉静,她记得自己幼年时曾问过母亲,若是不生她,母亲是否就不生病、不受苦楚?母亲只是笑她痴,坐在窗边给她看一头乌发里新生的银丝,告诉她说这就像草场夏荣秋枯,不是谁的过错,况且她有她父亲的爱,并不害怕病老。她至今记得母亲窗边光影下那样美丽的侧影。而这样沉静温柔的母亲,弥留时只是告诉她,她有多么恨她父亲。

&ep;&ep;自那时起她只有在同叁哥一起逃出家外时才感到有一丝安宁。或许她那些畸思就是在那时萌发的,在凉州城迂回的街巷和城外茫茫旷野里,她突然发现了她同养兄间莫名的吸引,原来她身边还有一个爱她的人。在诸事零落的当下,她仍是想念他,就仿佛他同她生来本应是一个人,她总有一部分是为了他而活。而他只有在她的回忆里,才是完全属于她的。

&ep;&ep;此时她第一次察觉到腹中动静,就如同一条鱼轻轻摆了摆尾巴——她终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