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当然,”她以牙还牙,“宫中每一个人我都喜欢。”

&ep;&ep;他和她在沉默中对照着。

&ep;&ep;“你应当对皇后好些,她其实是很好的人。”她忽然向他提起和中来,迂回地表露出一百种心思来,他也应当对她好些。“她实在是很可怜的人。”

&ep;&ep;他沉默许久,忽然感叹:“你与和中竟然相处得好。”

&ep;&ep;“她可怜我。”她回答。宫中只有她与和中是完全一样。

&ep;&ep;“为什么?”

&ep;&ep;她侧着头不说话。他怎么可能不明白,惟独她与和中一样。他不把和中当妻子对待,也不把她当女人看待,可她们两个在名分上都是他的妻子。

&ep;&ep;她调转话题:“若是我当真有喜欢的人,你会放我嫁给他吗?”

&ep;&ep;“当然。”

&ep;&ep;“到如今,举国上下可还有一个人敢娶我的?”她质问他。

&ep;&ep;他并不回答。他的慷慨实是很虚伪的。

&ep;&ep;“你应当——”她嗫嚅着,应当把她当女人来看待了。她迟疑许久,仍然是没有说出口。

&ep;&ep;“我应当如何?”他竟然问她。

&ep;&ep;“你不要再问我!”她愤怒地后退,惶然奔逃出室外,他也没有追过来。

&ep;&ep;宫中的生活令她窒息时,她往往去找和中。帝后之间的关系虽然极糟,而不知出于同情还是女人的天性,皇后和中竟然在她五六岁起就不自觉地做起了她的母亲,甚至有时和情人幽会时也带着她。她那时常常牵着和中的裙角磕磕绊绊地跟随着她,为她当一个忠心的幌子。曾有人笑问和中:“你怎么能带着孩子?”和中答:“她离不开我。”

&ep;&ep;有次她终于忍不住问:“皇后殿下可以做我的母亲吗?”

&ep;&ep;“小蠢货。”和中冷笑,“我是你的姐姐呢。”

&ep;&ep;虽然和中会这样凶狠地奚落她,可她一早看穿和中的心地很好,于是仍然常常跟紧了她,直到她长大后,明白了自己与和中的处境,才稍微疏远些。

&ep;&ep;此时她仍然是不知不觉逃到了和中的昭阳殿外。如今因为她早已戴罪幽居,殿外非常清静,洒扫的宫人和黄门照旧将内外照料得纤尘不染,和中竟然在花园里垂着头做针线。她靠近时才闻到浓浓的酒气。

&ep;&ep;她将绣绷和酒杯自和中手里夺下来。

&ep;&ep;“这样的天气,你们让她一个人坐在风里饮酒?”她斥责众宫人,宫人们嗫嚅着俯首,又纷纷助她一道把和中携回室内。

&ep;&ep;“小东西。”和中有些醉了,见是她来,微微笑了笑,并不去夺回酒杯。“他招惹你了?”

&ep;&ep;她摇摇头不说话,探了探她身上的寒温,又伸手理了理枕头,让和中靠着休息。和中如今有肺病,常年发着烧,病热中眼睛烧得发亮,面颊绯红,佐之以酒,反倒营造出健康的假象。

&ep;&ep;她坐在和中床边,四周打量着,帐下的银薰球里散发出袅袅幽香,主人虽然不得势,显然奴仆们尚且勤勉周全。

&ep;&ep;“你又来做我的孝顺女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和中嘲笑她,她并不在意。

&ep;&ep;她忽然想,她母亲如果还活着,就是和中的年纪。若非和中因肺病瘦得过分,到这个年纪,大概也还是漂亮的。她替和中掖一掖被角,坐在她床边默默体验着虚伪的母女情。

&ep;&ep;“小东西。你趁早息了那份心思。”和中忽然说。“不然你就是同我一样的下场。”

&ep;&ep;她不回答,佯作不知其意。“什么?”

&ep;&ep;“他把我毁了,迟早也会毁掉你的。就跟当年毁掉你母亲一样。”

&ep;&ep;“你知晓我母亲的事?”

&ep;&ep;“我当然知道。”和中嗤嗤冷笑起来。“他爱她又不敢娶她,把她的心搅碎了,放手让她被别人作践死了。他不愿恨自己,于是就恨我。”

&ep;&ep;“你说谎!”

&ep;&ep;“你去问他,小麑是谁?你以为他为什么这样唤你?你以为他那颗龌龊的心是如何想你的?”和中忽然拧住她的面颊。“像你这么漂亮的小东西——”

&ep;&ep;“放手,你放手!……”

&ep;&ep;“——像你这么漂亮的小东西,他是怎么对待你的?娶了你,又把你关起来、藏起来,不许你见正常的天地?让你一辈子做不了正常的女人,只能去做他的处女?什么样的禽兽做得出这种事?”

&ep;&ep;“不要再说了……”

&ep;&ep;“总有一天,小东西。总有一天等你醒悟过来,你会比我痛苦百倍。”和中猛然放开她,她跌坐一旁。“可怜的孩子,你是会长大的。可他的心是死的,他永远也不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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