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自那之后,他不再唤她“小麑”,也并不唤她“孟蕤”。可她自小就嫁给了他,她没有了家,他做了皇帝,她在这广阔天地中亦无处可去。于是他像当时对待和中一样疏远了她,只是遥遥关注着她,却不再探访她。

&ep;&ep;到了那年十月十五,他为她的母亲做冥诞时,她突然喊他“叁哥”。她知道他是她母亲的叁哥。他当时只是怔怔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ep;&ep;“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后来终于问她。

&ep;&ep;“我的声音,和我母亲像不像?”她并不回答,反而是问他。

&ep;&ep;“很像。”

&ep;&ep;于是她轻轻地唤了唤自己的名字。“若是母亲在,想必她就是这样唤我的名字。”她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滚滚落下泪来。

&ep;&ep;他忽然醒悟,她也并不只是爱他。她是自幼没有父母的孩子,只因他是她母亲的遗存,她爱他,便是在爱她的母亲。这许多年来,她一直想将自己的家人带回到世上来。她和他一样,都是困守在她的死亡中的囚徒。自幼小的她在西京城外的旷野上一无所知地嫁给他起,她便一直在这样的囚牢里。他究竟是怎样的禽兽,在她的囚牢之外,又施加给她这样的酷刑?

&ep;&ep;“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母亲后来有我父亲,可我除了你,便什么都没有。我连和中都不如,我甚至没有办法恨你。”因为她是他养大的孟蕤。

&ep;&ep;他伸手去擦拭她满面狼狈的泪痕。他的孟蕤,他去照顾她,甚至去爱她,也一样是卑劣地利用了她。这样一个孟蕤的存在,本就是他的罪孽。而她像她的母亲一样纯善而慷慨,她竟然愿意用血肉生身去赎他的罪孽,愿意自这叁万六千日无尽的酷刑中搭救他出来。

&ep;&ep;若没有她有悖伦常的爱,他的罪孽原本是无解的。

&ep;&ep;他低下身将大哭的她抱在怀里,她却哭得更凶。不只是她的泪水,也有她母亲的。她为了许多年前母亲的命运和她自己的命运一道痛哭。

&ep;&ep;“孟蕤,”他叹息,“你太年轻了,这样对你并不值得。再过几年,你会因为这件事恨我。你只是需要时间。”

&ep;&ep;她听从了他的建议,远离他去结识他认为更值得的人选,几年间她见识了洛阳飞花似雪,却见识得太迟,最终她仍旧决定做他的妻子。他们之间不纯粹是爱,也并不止是同情或对故人的缅怀,只像是同样的血终会回到同一个地方。他仍然是叫她小麑,她始终令他想起她的母亲。只是后来她既是小麑,也是他的孟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