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眦欲裂,白发成狂。

莲兮从血泊中挣扎起身,褴褛血衣紧贴着嶙峋的身骨,仰头时,是一张扭曲狰狞的面孔。她早已神元涣散,任谁也没想到她还能唤出雄剑梦龙,一时都被吓住了。

梦龙鸾凤威名远扬,东海的家传剑法更是精妙。过去,但凡莲兮执剑在手,应对十八般兵器皆是滴水不漏,从不让人讨得半点便宜。可眼下,她手握梦龙在众人面前虚晃了一圈,却是虚浮无力的。颤巍巍的剑尖像是风中残叶,再没有往日凌厉的剑气。

站在堂下的众多仙友,方才还唯恐避之不及,这一刻讪笑着又围簇了上来。

人群中,或是心胸狭隘容不得她年少轻狂的,或是曾在她手下落败就此念念不忘的,一眼望去,竟是与她结过梁子的仙客。

莲兮的腕上鲜血淋漓,沉重的梦龙让人不堪重负,剑刃忽左忽右地飘忽着,始终无力挥斩。众人一面轮番伸手来夺她的剑,一面嗤笑她又老又丑不知羞耻。包围圈急剧缩小,她被紧扼在中央,像是被人戏耍的猴儿一般。

“龙莲兮!你既是只瞎猫,又何苦装成个猛虎?”封潞从审台后袅娜站起,好笑道:“今日,我九重天的众仙一同裁定你是魔物余孽,想要抵赖也再不能了!本尊奉劝你一句,快快弃剑伏法,少受些苦痛,也省得连累旁人。”

封潞早已备下了一炉子熊熊业火,只等着看莲兮业火焚身,又怎能容她多活半刻?当即指着莲兮又说:“你们瞧瞧她这半人不鬼的模样!不丢进火里烧个干净,叫人怎么安心?来人!把她给我押下去!”

前有众位仙友虎视眈眈,后有天刑司的仙官飞逼而来,莲兮一时惊惶无措,不知该守着胧赫,还是该举剑自保。冷不防她被人扯住了头发拖倒在地,原本紧握在手中的梦龙,这时竟打退堂鼓,缓缓倒缩着归入她的掌心。

神元枯竭殆尽,凭她一具干枯的躯体,再也不能驾驭它了。

“不要……不要……”

仰躺在胧赫的血水中,莲兮发疯似的紧扣住梦龙的剑身,左手的五指被剑刃豁得伤痕累累,却始终无法阻止它的倒退之势。

仙官们见机,赶忙将她从地上架了起来。众人扛肩抬腿刚把她架起,忽然一袖轻风拂面,人群间腾身掠出一道白影,趁势从半空中劈手夺下了莲兮。

白衣束发的男子将莲兮掳在怀中,脚下刚一点地,身侧的仙官仙客便慌忙避让到一侧。各路仙友看清他的面容,纷纷跪地敬拜,审堂上下顿时一片嗡嗡嘈杂。

封潞见了他,惊愕之余花容失色,脱口道:“琰哥哥你……”

封琰踏着一地血泊,朗声笑道:“莲兮为人最是坦荡豪爽,在座的仙友们过去也吃了她不少好处。如今人家有难,你们或是落井下石,或是争相做个缩头乌龟,真是好没气量!我九重天的仙班迂腐至此,实在叫我这世子心寒不已呐!”

世子封琰素来为人温厚,训斥众人时也不过半分严厉半分玩笑,点到即止。纵是如此,也是一字千金。众仙唯唯诺诺,纷纷俯首称是。

唯独封潞不服,绕过审桌直奔到他身前刁蛮诘问:“今日龙莲兮归潞儿主审,琰哥哥怎么竟袒护起外人……”

封琰侧脸望向她时,眼中寒光曝现,逼得她赶忙住嘴。

梦龙倒溯,只剩四寸剑尖还残留在莲兮的手掌外。封琰伸手掐住了剑尖,缓缓将梦龙从她的掌间拖拽出来,一面高声说:“莲兮落得这样凄惨的模样,也并非她心甘情愿。魔物转世也好余孽也罢,只要玲珑心不得齐,魔物便终究不能还魂复归。我听说,莲兮的一双对剑正是昔日玲珑心的碎片所化。若是她肯交出一柄剑来,将这玲珑碎扣在天刑司中严加看守着,玲珑心便难以合拢,也好叫我等都安心了。诸位想想,这岂不是个两其美的法子?”

他嘴上说得温和,望着莲兮的一双眼却是冷漠无情的。莲兮明知他心怀叵测,却挣不过他的蛮力,眼见着梦龙被寸寸拔出,绞得她掌中皮肉阵阵刺痛。情急之下,她不及多想张嘴便咬住剑脊。剑刃在她的嘴角剐出一串血珠,她却犹自不肯松口,拼尽了嘴上的力气与封琰争抢梦龙。

“你瞧瞧她这张狗嘴,与当年偷走玲珑的夭月分明是一丘之貉!她才不会乖乖交出剑来呢!惩治魔物哪有什么宽容,琰哥哥烧了她不就得了?”封潞看着她嘴边的血口,鄙夷地扭过头去。

封琰眼中寒光一凛,附在莲兮耳畔低声说:“我是有心想要救你,你若是不愿乖乖交出梦龙,等明日肉身在业火里化成灰了,我也照样能拿回玲珑碎……”

莲兮却不理会他,一味紧咬着梦龙。剑刃在她的面颊上来回刮擦,豁得一张老脸血肉模糊,直同厉鬼一般。座下的仙客看着不忍,纷纷劝她松口。

只听她嗓间一声呜咽,梦龙终究被封琰夺入手中。

“疯狗。”他嘴角微微一撇,小声吐出两字来。随即一扬手,将她甩在地上。

梦龙高举手间,封琰得意笑着,两袖雪白一展,这才为堂下的诸仙免礼平身。

众人还未称谢,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审堂外忽然丢进一个污秽的包袱,重重砸落在封琰的脚边。

不等他回过神,那不速之客已夺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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