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压下,而当今日早朝御史所谓大义凛然攻讦贵妃时,他脑中不期又一次的闪过此念。

金碧辉煌的大殿很安静,候立的宫人们屏息静默,唯有那有一搭没一搭的指叩声,清晰响彻在殿中。

良久,御座的人偏头看向身侧,“你也熟读过经史,不妨说说看,驳正旧案重修史实会对当朝有何影响。”

徐世衡凝息一瞬,便道:“动荡在所难免,但具体波及范围大小,需看是什么案子,也需看当朝在位的帝王是否乾纲独断。”

指叩声停住,半晌,帝王深沉有力的声音穿透沉寂的大殿。

“如果是本朝元平九年,贵妃案呢?当如何?”

徐世衡跪下:“奴才不敢妄言。”

圣上令道:“你但说无妨,朕不治你罪。”

徐世衡两眼盯着勤政殿的地砖,声音如常:“不知圣上可曾听闻,外界是如何看待那为劝谏圣上而甘愿赴死的十二文臣?他们称之为十二君子。”

圣上闭眸深吸口气,沉声道:“继续说。”

“文臣们常以气节彪炳自身,不惧以死谏来彰显自己的文人风骨,看似慨然大义不畏生死,实则也不过是欲以傍讪君王来彰显自己名声。亦如那十二文臣,便是踩着君上声誉成就自己名声,最后他们以性命为媒介成功将自己写入青史,却将不堪的恶名留给了皇室。”

徐世衡感受到头顶陡然传来的锐利目光,低垂着眼继续说道:“驳正旧案有利有弊,奴才窃以为利大于弊,若能重修史实绳愆纠谬,除了能有效遏制文臣讪君卖直之风,也能挽回圣上与贵妃声誉,免叫不明真相的后世人数黑论黄。”

“你言辞很大胆。”

“奴才在圣上面前只会据实以禀,不敢隐瞒丝毫。”

圣上淡淡掀眸:“瞧你似对文臣有不满,可是与他们有仇怨?”

徐世衡看着地面:“奴才与他们素无仇怨,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圣上不再问。司礼监与文臣间相互看不上眼由来已久,这事他心里清楚的很。两相制衡也正是他想要的。

他的思绪又再次被贵妃案的事给牵扯住。

忍不住又想起当初定此案时候的情形。那时他刚掌权,内外皆有忧患,他必须要当机立断要朝堂迅速稳定下来,因此他对文臣做了妥协。

可这事始终是横在他心底的一根刺。

尤其是当贵妃风轻云淡的笑说她自己的名声时,他更是被这细刺扎的难安。他其实何尝不知愧欠贵妃良多,所以这些年来他纵着她容着她,只望能补偿一二。

十二君子?他眸带冷笑。他更想重新驳正为十二佞幸案。

不过那样,少不得要得罪朝中大半数文臣。

“将朝中文臣得罪个精光,难道要倚靠不通文墨的武官来治理天下?”

圣上扶额沉笑几声,徐世衡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缩紧。

“奴才刚不久听说,王宿老大人的门生故吏刚给他送了一扬州瘦马。”徐世衡道,“圣上明察,奴才并非要在御前诋毁他们什么,只是看不惯他们道貌岸然的行径。”

圣上缄默良久,突然笑了下:“苏东坡有句诗是怎么念的,好似是‘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是吧?呵,他王宿也不怕起不了榻。”

说到最后,他面上已冷。

徐世衡也不再说,面前的帝王心思深沉,谁也猜不准其具体想法。

圣上批了会奏折后就叫来冯保,随口问了句贵妃在何处。

“回圣上,娘娘在御苑呢。”

“哦?又去了?”

他下意识抬头朝殿外的方向看了眼,倒是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意来:“这段时日,她这是第三回去了吧?”

冯保回说是。

“将奏折带上,随朕一道去御苑看看。”

圣上说着抚案起身,起身大步朝殿外方向而去。

皇家御苑,一骑绝尘。

马踏落花,疾驰如飞流光似箭确是令人惊艳,可看在赶来之人眼中,却只觉得心惊肉跳。她驾马的速度何止是快!

圣上的脸色不好看,使了眼色让人快去拦下。

徐世衡远远看着场中驾马疾驰的女子,捧着折子的双手不由收紧了瞬。

文茵被人拦住,遂勒停了马,下马的时候就见到从远处疾步过来的明黄色高大身影。但他走近了,便见他眼底黑沉,鲜少见的似面有薄怒。

他近前至她两步处停下,从上到下迅速打量她一番。

“想没想过一个失足摔下来,会有何等后果?”

“怎至于,我……”

“你如何伺候的?”他倏地转向旁边奴才,双眸寒邃:“朕让你好生伺候着贵妃,你就这般伺候的?”

吴江噗通一声跪下直叩首:“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文茵回过神,就道:“不关他事,是我一时兴起,还请圣上莫要怪罪他。”

朱靖罔若未闻,直接挥手示意人拖出去。

文茵脸色泛白,下意识就紧抓握住他的小臂:“圣上!”

朱靖低垂视线自她攥他死紧的细手上扫过,面上神情稍松。他顺势握上她的手,拉她朝不远处的黄罗伞盖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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