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2日,周五,霾散天晴,冷风剔骨,林向黎第一次卖淫。
江津镇中心小学年过六旬的保安王师傅兜里揣着手电筒慢悠悠爬上三年级教室楼层,忽见一抹衣角从走廊另一端的楼梯口消失,他不禁揣度,教三年级的老师都是市区来的,最后一班接送车五点二十分已走了,这是哪位?
他趴到露台上,引长脖子往下看,半晌,一细小的黑点状似酒醉般从车棚里游离出来,朝校门飘去。
哦,王师傅了然,是他。
校唯一的非编教师,俗称,代课老师。
寿将正寝的红色小毛驴以最高速20码朝江同大桥驶去,林向黎突然拧了刹车,把车推到桥边的人行步道上,很少有行人徒步走过跨省大桥,更是鲜少有谁侧首注意一次桥下波纹粼粼的河水。
林向黎摘下自己瘸腿的黑框眼镜,扬起手一挥,咕咚,他再也看不清河面上飘着几朵浮萍。贾老板说他的眼镜框太土了,不适合做少爷,没哪个少爷会是四眼田鸡,就算是,也得把镜片摁进眼珠子里。
他土得又何止眼镜,开胶的帆布鞋,泛白的牛仔裤,腋下打了七八次补丁的灰格衬衫,当然它本色是黑,还有一件陪他过了六个春节的棉夹克外套。幸好,这身行头在踏进福满地大堂前就会被剥个干净。
贾老板是个看不出岁数的优雅男人,西装革履,手夹雪茄,右耳有五颗钻石耳钉,左耳则善于聆听求职者的嗓音,以判断其床上叫声的质感等级。“你,85分吧,但是——”贾老板叼着雪茄打量片刻,复又取下,“其他零分。”林向黎不问85分指什么,也不问其他为什么零分,只是低着头谦卑地感谢:“谢谢贾老板。”
“别谢太早,先试一晚再说。”贾老板把雪茄拍在桌上,“我不做慈善的。”
确实,贾老板不是善人,林向黎到后勤处领取少爷的制服时还被要求付一百押金,他囊中羞涩,管后勤的小妹冷冷一笑,从柜子底层翻出一套塞满樟脑丸的衬衣西裤:“拿出去抖抖再穿,这身衣服的上一任得艾滋死了。”
这番话吓不倒一个山穷水尽的人,林向黎捧着衣服进了更衣室,几十个长方体铁制衣柜码在墙边,宛如公共浴室。他刚脱下自己布料软烂的棉毛衫,鸡皮疙瘩还未在空气中部挺立,身后门就开了。一个小青年吊儿郎当地走进来,看见他,问道:“新来的?”
林向黎朝后一瞥,小青年面庞稚气未脱,眼睛水灵,烫了一头卷毛,看着最多20岁。“我叫林向黎。”他朝他点点头,“刚来。”
“你傻吗,干嘛告诉我真名?这里叫阿猫阿狗都行,就是别叫自己真名。”小青年直言嘲讽,“我叫阿云,白云的云。你得给自己取个艺名,懂吗?”阿云凑上前,一把摘下那副划痕累累的黑框眼镜,朝林向黎吹了口气,吹开他遮眼的过眉刘海,“你几岁?皮肤看起来蛮好的。”
林向黎如实回答:“今年过完生日就30岁了。”
阿云猛然后退一步:“什么?!”他惊魂未定,摸着胸`脯诡谲地打量林向黎,“老贾疯了?你……你是被卖进来的?”林向黎摇头:“我自愿的。”阿云不可思议:“你得编个岁数,30岁,你想把客人的屌吓软啊?你…你…就说自己23吧,这年纪在我们这儿也排第二大了,一般客人不爱点。”
林向黎初来乍到,多听前辈经验总是没错。
一分钟内,他小了七岁,但他然记不得23岁时,他在干什么。
那天是2月15日,林向黎在福满地第一次陪客,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啤酒肚男人不停地灌他酒,摸遍他的身,油腻的嘴巴拱到他耳后把镜脚都拱歪了,最后更是把手伸进他的裤腰里……他吐了,把客人昂贵的西裤和皮鞋淋个透湿。贾老板在震天的谩骂声中叫人把林向黎拖出了包厢,把他扔到后巷里,又浇了桶水替他醒脑。
“你这种酒量不合适做陪酒少爷,今天的陪酒费你没资格拿。”贾老板居高临下地审视他,“我建议你选楼上的路,想清楚再来,阿威的面子你已经折掉一半了。”
楼上的路,不是上天堂的路,分明是下地狱的路。
林向黎换下那身樟脑丸味扑鼻的制服,失魂落魄地骑着小毛驴回到了江津。他停在江同大桥上,回眸远眺,同泽镇的霓虹耀眼得不可触及。
一周后,这场跨省卖淫的交易悄然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