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二,天降大雪。
冬阳撒下第一缕晨光的时候,喜庆的气氛便在镇口洋溢开来。
祠堂漏风的瓦洞前些天堵上了,供桌置放几枚昨日猎的兽丹。堂中以兽齿砌成火塘,火光燃亮黑黢黢的砖墙,还有坍倒一半的门槛。
说实话,阵仗有些寒碜。
杨屹之早早换好了礼服,玄衣纁裳,素纱中单,袖口以章彩云纹为饰。温颜眼巴巴在旁看着,很想摸一摸玄色礼服,杨屹之不答应,使劲摁住他的额头往外推。
楼孤寒坐在堂中偏东的台阶上,撑起下颌看温颜张牙舞爪地胡闹,等待鸣钟奏乐。目光偶尔投向街口,匆匆转一圈,再移了回来。
郁轻时一夜未归,不知去了哪儿。
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他们绕祠堂走一圈,在火塘前方投下一枚铜钱,然后找个空余的地方观礼。
定好的时辰本来在午时之前,但杨司军事务繁忙,众人都知道做不得准,在祠堂之内很有耐心地等着。杨屹之越来越频繁地看向门口,温颜也慢慢没了玩闹的心思。
从正午,等到申时。
一望无际的荒野雪原染上橘色霞光。雪原忽然沉沉一震,大地颤动,檐上积雪簌簌跌落。
杨屹之一跃而起,披头散发往祠堂外闯去。楼孤寒跟在他身后,看见地平线暗出一条黑线,缓缓朝太平镇移来。黑影轮廓渐显。他看见了三人来高的巨兽,和其上驮负的玄衣女子。
杨屹之抿着唇,神情很严肃。巨兽越走越近,他不自觉笑了起来。
这样显得很不庄重,杨屹之连忙抿紧嘴唇,压下上扬的唇角,只是眼睛里的笑意,怎么也消不下去。
巨兽停在太平镇前。玄衣女子一跃而下,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配饰,衣袍也不太齐整,大概是匆忙换上的。杨屹之朝她扑了过去,她张开双臂,用力搂了一下,笑着唤道:“杨咩……”
杨屹之急忙捂她的嘴唇:“不准叫!我都十六了!”
杨司军拍开他的手,捏捏独子的脸颊,道:“十六怎么了,小孩子。”然后笑着跟旁边的人打招呼,“小寒长大了,阿颜也长高了。”也不等两人见礼,挽起独子的手,急急忙忙往祠堂里走,“发带呢朱砂呢,快点,我只能留三刻钟。”
太平镇第一场,或许也是最后一场成年礼,就这样冒失地开始了。
杨司军握惯了刀剑的手,平常没个轻重,此时为独子梳发的动作却轻柔和缓。满布厚茧的掌心碰触漆黑的发丝,不知流散多少年的耐心顷刻间全数翻涌回来。
柴火哔哔剥剥,光暖温柔地撒上她的脸庞。杨司军沙哑地祝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楼孤寒又看了一眼街口,郁轻时还是没有回来。
冬阳留有一线微光,照亮小镇,高山,与雪原。
脚下微微有些颤抖。不同于巨兽行进的震动,由远及近传来。
楼孤寒眨动眼帘,短暂的黑幕之后,他看见覆雪的远山,轰然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