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耀单膝跪在地上,胳膊托着嘉依,她软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这个傻乎乎的人爱哭,不过永远只是压制住的呜咽、抽泣,像这样的痛哭从来没有过。
顾千耀就这样静静的单手揽着她,他抬起空着的手想拍拍她的背,想摸摸她的头,到底要怎样才能稍稍消减她的痛苦。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任她扶在他的胳膊上大哭。
顾千耀抬眼看那张八仙桌上的照片。
郝星洛说老人是一个多月前去世的,最后一通电话是个乡村老医生打给她的,说老人的遗愿,请她看好孩子不让她回来。
所有人都习惯为死人说好话,顾千耀却想质问这个面带笑意的和蔼老人,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诀别。她难道就没有想过,嘉依若是没有按照她的计划,念完高中才回家的一点也不贴合现实的计划,而提前知道她已在不在的事实,该如何接受。
在别人生命里占了如天如地的位置的人,就该有做了她的天她的地的那份自觉,考虑考虑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消失,她该如何接受。
顾千耀手臂承受着嘉依哭泣的力量,垂下眼睛,眉毛压的低低的,心脏难受。
顾千耀一个十八岁的生活在富贵里的城市少年,又如何能想象得出一个六十多岁病入膏肓的深山老人的那份无可奈何。
在她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她真想再见见她的孩儿那张如花的笑脸。当她下不来床,神志不清的时候她多希望她的孩儿能够预见她的苦难,从那远方回来。当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形容枯槁的脸时,她庆幸她的孩儿不在身边。
二十年前,她将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到村口,三年后,他们老俩口去城里领回了一个骨灰盒,和一个软绵绵的婴孩儿。老头子说那年轻人连自己也难养活,何必再造罪孽,他们接下孩子。
再后来这孩子成了她的命,也成了她报复仇人的筹码。
老头儿去世,她就独自抚养,她一辈子很少与人结仇,只是一旦结下仇就不作改变。一个是孩子的父亲,因他夺了她女儿的命,一个是儿媳妇,因她恶待她的宝贝孩儿。她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力量将这个孩子护在怀里一天天幸福长大,而她却一天天衰老,后来她不得不去琢磨,是否该让她的孩儿进城去过不一样的生活,而当这个想法越来越明晰时,这孩子却又实实在在的成了个孤儿。
再后来她下定决心,好歹这就是孩子的命了,她只能与她这个孤苦一生的老太婆相依为命了,然而奈何老天爷却偏爱折磨她的孤儿,朝她伸了手来,要收她的性命,送她走,便成了她能为她做的最后的保护。
*
大概是嘉依哭的太大声,又或许是顾千耀的车太显眼,左邻右舍的邻居聚到嘉依家的院子里,看了那辆高高大大漆黑铮亮的车后,都围到堂屋门前。
一个黑衣少年单膝跪在地上,半揽着个女孩子,女孩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哭的厉害。
女孩子他们都认识,他们也知道这孩子在哭什么。许家老太去世时这个孩子没有回家,大家也知道她为什么没有回家。
许家老太这样的老人,做的这些事除了她那个儿媳妇谁听了谁都得流眼泪。一个人千辛万苦把个孩子拉扯长大,该是要享福了,却得了病,为了孩子好,临死前把孩子送走,只为了让孩子安安心心留在城里读书,连死也忍着不见孩子一面。
这人都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老太太那种心思不晓得惹了多少人流眼泪。
只是这孩子怎么又回来了。
先有两个女人挤进堂屋,然后又有几个女人跟着进去,大家将嘉依从地上拖起来,然后顾千耀和嘉依两个人就被拥着从屋后的一条小路上了山。
村子背后就是山,山上有一块地是许家自己的,老太太就安葬在那里。背靠着大山,面向热闹的村庄,是个好地方,所以这附近有很多坟。
临近年底,村里外出打工的都在陆续回村,人多了,又没什么事可干,嘉依的悲伤几乎演变成了一出有看头的戏,她俯在坟前哭,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身边有好几个好心的妇女在劝,顾千耀被挤在人圈之外,直到天黑,大家才陆续离去。
没有雨水的冬季,土地是干的,土地上的树叶也是干的,坟后是树林,地上枯叶铺的厚,顾千耀坐在嘉依身边,他们方向相对,她面向坟,他面向山下的村庄。
天已经暗成了夜,一片黑暗里有一山的树,一座坟,还有他和他心碎了的女孩。
“想知道最后你阿姨跟我说了什么吗?”
在一片寂静里,顾千耀的声音很清晰,一直安静跪坐在坟前的人木讷讷的转脸,看他,光线暗,辨不太清她脸上的神情。
“如果你把自己哭死在这儿,外婆就白疼你了。”
他看到她垂下头去,大概又流眼泪了。
“她把你送到江城就是想要你好好的,她不告诉你她的事,难道不是因为害怕你像现在这样?”有弱弱的抽泣声,没有回应声。
顾千耀眼睛看着山下村庄里稀疏的昏黄灯火,它们暗淡又稀少,满眼看去都是冷,身上也冷。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他将视线抬起,仰着头看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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