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又道:“虽不出门,节下少不得要请亲戚们吃年酒,就当与他几个疏散了。”趁势就请贾母等几日后到自家吃席赏灯,说:“上次琏儿并他媳妇是看到的,虽不敢很自夸,家里的灯是能见人的。”贾母欢欢喜喜应了。

一时贾赦便向贾母告辞,要拉林如海别处说话。贾母笑道:“知道你的意思,着急捉了正经大媒去谢。正好我这边带着孙子孙女玩耍说话,用不到你。左右不误了我这边开戏吃酒就是。”

赦、政、邢、王便都起来告辞。林如海随了贾赦去。行经廊下,贾赦又叫贾琏。贾环见贾政王夫人出来,忙跟着往外走。一旁宝玉也只得跟上,想着在父母跟前打个转儿,还回贾母上房这边来。不料贾政早被如海两句话打动心肠,当着王夫人就告诉宝玉:“早先都是我溺爱,放纵得你只知一味胡闹,荒疏学业,白读了这几年书,连文章议论的根基也没能立起来。而今我意已决,你也不必再去学里上学,每天就在我这边书房梢间,早晚读两个时辰书,作一篇文。就这么先看半年,再做计议。”

宝玉就觉轰隆隆滚雷下来,脸上血色统没了。王夫人忙搂了宝玉,向贾政笑道:“方才林姑父也说了,孩子专心读书,总也有个疏散,出门会客的走动。”

贾政道:“亲戚也就罢了。有十分要紧的客,再说。”又瞪宝玉,喝道:“今番我亲自看你读书,你若肯用心,自有一番好歹;倘敢存别的主意,弄出些病痛不服形状,可仔细着!”

宝玉一吓得身子打颤,咬了牙关,话也不回。王夫人又是疼又是急,压住了声直叫“宝玉”,含泪催道:“我的儿,你且应一句,谢过你父亲巴望你好的心才是!”宝玉这才强撑着起来,到贾政跟前磕了一个头。

贾政见他母子这个样子,也是心里叹息,摆摆手,叫宝玉:“去吧。老太太那里,仔细伺候。”见其一惊复喜,应声旋踵,如闻纶音,忍不住又叮嘱一句,道是:“当着外客,不得莽撞!”宝玉方讷讷后退着蹭出去。然而甫出院外,便即脚底生风,不沾地的就直奔贾母上房这边来。

却说贾母上房这边,男客既都辞出,只有众姊妹妯娌并一个薛姨妈在。亲戚间更无约束,贾母就歪在中间榻上,琥珀拿美人拳捶腿,教黛玉、迎春一左一右在跟前坐着,薛姨妈带着宝钗、探春、惜春坐在旁边,众人说笑。尽下边亦有李纨、熙凤之座席,只是一个时时要递手炉、捧杯盘果脯之类进上,一个在贾母、薛姨妈两边穿插说话,忙得花间蝴蝶儿一般,更顾不上坐一坐。贾母笑道:“凤丫头见了你妹妹,又成了‘人来疯’,倒比平日我跟前更殷勤。”

王熙凤忙笑道:“老祖宗只看我在林妹妹跟前殷勤就咂了醋,竟不想我都是为了谁?”

贾母忙问:“你为了谁?莫不是为了我?”

王熙凤道:“自然是为了老祖宗。”转身绕到迎春身后,搂了迎春头颈,向贾母笑道:“我为了老祖宗嫡嫡亲的孙女儿,在未来婆家人跟前卖乖耍嘴、‘彩衣娱亲’,老祖宗不谢我,还满嘴乱咂醋——啧啧啧,果然自古历来媳妇是难为的!”说得众人都哄笑起来。迎春、黛玉两个面孔通红,又是羞,又是笑。贾母也笑个不住,又看她两个,摇头道:“你们这辈分官司,可怎么说?固然常理都按夫家的排行论,偏你两个从小一处长大,姐姐妹妹都顺了口,也不知道多早晚心里能掰得过来?”

这是说的迎春、黛玉的婚事,表姊妹两个,要嫁的是堂房的弟兄。年纪小的妹子,嫁的是居长的堂兄;年纪大些的表姐,到时候倒要敬妹子是堂嫂。若是章回、章僚血亲疏远些,或还不妨;偏偏章家这两房虽是堂亲,却极其要好,言谈行事,处处显出堂兄弟跟亲兄弟一般无异。且在常州顾塘,两房也是合在一处居住。到时候小辈儿们虽成亲,至多不过隔有限几道院墙,日常还在一起。如此,这里头的长幼辈分颠倒就稍有些尴尬不便了。——也幸亏章回、章僚两个是隔房的兄弟,各房自有顺序,不至于乱了名次;待出了某一房,大家大族枝叶繁茂,辈分年岁错了代的正是常见,也就不足为奇了。尤其同辈在一起,亲密友爱,年庚近似的甚至不细分究竟长幼,拿“弟”“兄”“姊”“妹”四个字随意乱叫的都有。是以此刻大家只觉迎春、黛玉这番排序有趣,又是骨肉至亲,便时常爱拿来当顽话取笑,逗着看她两个脸红害臊罢了。果然王熙凤打趣了一回,心满意足,就亲自挪了茶来给黛玉和迎春,又嘻嘻哈哈说了好两句亲昵话,这才转到贾母身后,替贾母垫迎枕、理鬓,十分殷勤。惹得贾母笑骂:“知道你孝顺了,还不给你姨太太倒茶?”王熙凤忙端了茶到薛姨妈处。薛姨妈也笑得手打颤儿,端杯子也不稳,点头道:“凤哥儿就是这样周人。”

说笑一回,贾母便问起黛玉家中过年的情形来。黛玉就告诉了林、章两边家里的布置,如何祭祀行礼,如何迎新守岁,如何戏酒宴乐,等等。因说:“舅太太说年节下头必要热热闹闹的才好,所以不论男女长幼坐在一起吃酒说笑,显得又亲香,又暖和,行起令来又有趣。”便细说了当日章魁唱的曲子、章僚和的戏文,然后又讲尹氏弹的一手好箜篌——“一应形制,皆是翰林府自隋书唐典并画梨园的画卷中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