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墙角,阴影为他整个人罩上了一层半明半暗的光。
早春将过,湿漉漉的豫州终于终于迎来了第一缕夏阳。
满地河沙尽数退去,疲惫破败的城镇缓缓苏醒,连日来被天灾被人祸扒了一层又一层皮的百姓也终于挺直了脊背。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看似命如草芥,一阵风也能刮的东倒西歪。实则骨子里那点不屈不挠用在了抗争上,与命途多舛做抗争,也与天下不公做抗争。只要这片土地仍在,那无论遭遇怎样的惊天巨变,等来年春风一吹,又能重新缓上口气儿来。
此时此刻,府衙斜方巷子内一小小民户中,有一人正兀自坐在院内的矮几上沉沉地望着天。
前些日子,沈轻一直在东躲西藏,与暴怒的张文做周旋。好在现如今一切已然尘埃落定,豫州这一趟,再不会有什么能威胁到良齐了。
她抬手抚了抚胸口的伤,幽幽地叹了口气。缠绕的白布条犹在,之前借着隐于民的托词得以继续穿着宽大的粗布麻衣,可等回到了长安呢?又该怎么办?
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一声惊喜的尖叫。
“小姐!”
沈轻蓦地一愣,旋即猛然回头。
金枣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外,习惯了云淡风轻的一张脸罕见的露出一抹山崩地裂。
她也穿着如出一辙的寻常麻衣,头发微微有些散乱,苍白的脸上划有道道血痂,手上也缠着厚厚的一层白布。显然这一路,金枣走的并不顺利。
沈轻三步并两步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前前后后将人看了三圈直到确认她真没缺胳膊少腿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沈轻将人带进院,又去沏了满满一壶热茶放在桌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不是还有徐晏青的亲兵吗?”
金枣慢慢呷了口茶,待暖流循遍身,一颗连日紧紧吊着的心方才落了地,将那日夜晚二人被迫走散后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那时他们分散突围,并非没有追兵。只是黑夜漫漫,又巧逢阴云蔽月,他们这才追丢了刻意掩藏踪迹的徐晏青一行。
可剩下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金枣与两名亲兵共同杀出重围,正想寻找主子们的行踪时,偶然发现一直有人跟在身后,像是妄图通过他们寻找到徐世子。
几人无法,只能选择乔装混在人群中,想要甩脱他们。
“我们不敢明着找你们,偏是这样才错过了时机。”金枣抬眼注视着沈轻,脸上露出抹真心实意的笑来,“不过小姐,你没事真的太好了,胸口的箭伤怎么样了?”
沈轻苦笑一声,心说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日光灼灼,金枣的话骑着风,幽幽飘出了两扇四仰八叉敞开的木门,落在外头那人的耳朵里。
良齐直直地站着,收回了想要迈进去的脚。
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眉心慢慢蹙起。
胸口的箭伤?
沈轻到豫州这么久了,一次也没有跟他提过箭伤,甚至对与徐晏青单独相处的这些日子都避而不谈。
良齐一开始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才不愿回忆起路上那些惊心动魄。
直到那天晚上。
那晚二人各有动容,情至深处本应一切都该水到渠成。
可估计连沈轻自己都没发现,她在良齐靠过来时,那一瞬间下意识的躲闪。
不仅是身体的躲闪,还有眼神里的。
再结合之前徐世子说的那些话,当时的良齐整个人如坠冰窟,遍生的寒意几乎让他连最后那抹笑都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现在看来,沈轻是在刻意隐瞒胸口所受的伤么?
但为何要隐瞒?
沈轻一路跟着世子想要前往豫州,恰逢途中有人截杀。这种情况下,她受伤本不是什么奇事,自己断然也不会多想。
可她偏偏瞒住了。
为什么?
良齐的眼神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夏日的暖阳高悬头顶,却连一丝阳光也照不进那人幽深的眸底。
胸口的箭伤.....躲闪追兵.....掩藏踪迹......
原来.....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