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眨眼间过去,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土地被太阳晒得焦干,池塘水位日渐下降,露出干燥皲裂的池壁。

十四从那池边经过,道路的热度隔着一层鞋袜炙烤着脚底。

街上没什么人,一旁的大树下有只黑狗吐着舌头哈气,那桑树上是知了,正不眠不休地发出聒噪的鸣叫。

十四提着一个方方的木头盒子,看上去挺沉。

陆大勇经过他精心照顾,加上七八天的休息调养,很快便能下床走动。十四便重新回铺子做事,陈福贵把账本交给他管,本来对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他而言挺麻烦难办,但有三少爷帮忙,事情进展得也算顺利妥当。

没想到三少爷身体不好,经商方面倒很有头脑天赋,经由他背后打点,陈福贵米铺的生意眼见着越发兴隆。

但今日是个特殊日子,十四早早告了假,上街去买东西做准备。

等那样预定许久的东西挑拣好装进盒子里,他折回白府,却在青砖红瓦的湖心亭边,被人叫住了。

是春桃,她是大夫人的贴身婢女,常年跟着大夫人近旁伺候,偶尔也替夫人传话,这会子在这儿等他,定是大夫人有事找了。

十四将盒子放在石桌上,“春桃姐姐,是大夫人找我么?”

春桃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嗯”

她话很少,也不太爱笑,虽然年纪是府里除小桃外同十四最相近的,但十四挺怕她。

春桃尽量言简意赅地同十四说明白,是大夫人让她带他去祠堂。

祠堂门是开着的,十四小心翼翼地迈进去。

大夫人背对他跪在正中间的蒲团上,手里擎着香,朝供桌拜了拜。

那供桌上头密密麻麻摆了许多牌位,其中一个还是他抱过的。

三少爷的牌位。

“十四啊。”夫人将香插稳,转过身,笑着冲他招了手,温声道:“过来。”

虚化的光映在她身上,后头袅袅的香烟缭绕着,衬得大夫人的面貌更为慈悲,像极了庙里供的女菩萨。

十四走近了她,恭敬地喊了一声,“大夫人。”

“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愿不愿意。”

妇人柔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十四竟有些鼻酸,大夫人这样子,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了。

那个别人口中皮肤粗糙黝黑,言谈举止粗俗鲁莽,坚毅得像个男人的农妇,如果真有看见他的时刻,一定也是这样的眼神。

遥远模糊的记忆里,陆大勇是那样说的,生平第一次见到他母亲那种样子,是她短暂人生中唯一一次稍微显出些女人家的柔软。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十四垂下脑袋,“夫人尽管开口。”

那头静了片刻。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义子?”

十四猛地抬起头。

他不是听错了吧?大夫人,要认他做义子?

“我…”

“其实先前你与锦生结亲,我就有意将你收作义子。近日事情太多,竟拖到如今。我儿已去,留我孤寡一人,将来终须有人养老送终。”

“可是…”

“十四,你是好孩子,我信得过你。”

她轻轻抓住了十四的手,将手串摘下来放进他手心,“往后…白兰香庄的事,就交于你着手了。”

“大夫人…”

大夫人缓缓推他的指头,让他将手拢住,“此事是锦生的授意,你也不要再推拖了。”

竟是少爷的意思么?

她抬起那双和三少爷相似的眼,“你也不愿看他失望吧?”

十四自然是最希望少爷万事胜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