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陆大勇便拄着拐杖过来了。

他昨天话说得太重,后悔了整夜。

十四还没有醒,他昨夜辗转反侧,深夜才入眠,三少爷便施了法子,为了让十四多睡一会。

陆大勇坐在床前看人背对着他,还当十四与他置气,“十四啊,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是陆家唯一的血脉,往后爹不在了,就剩你一个人,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到了下面,见到你娘,哪有脸面同她说呢。”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打小就乖,也不爱闯祸,就是整个泗河镇也找不到比你更孝顺的了。”

“小桃那姑娘,我看着很好,一定是个体贴人的,你要是娶了她,安定下来,也是了了爹的心愿。”

书桌上立的花瓶“咣当”一声倒了,“咕噜噜”转了一圈,摔到地上,碎了。

瓷片高高溅起,重重砸在陆大勇脸上身上,他惊惧茫然地四下张望。

屋里窗帘分明被拉得密不透风,又是哪里来的阴风,将这花瓶刮倒了。

陆大勇僵坐着,额头沁出冷汗。

那床上的人木然僵直地坐起来,缓缓转过脸,眼睛却是闭着的。

白锦生附在十四身上,冷冰冰开了口。

“陆大勇,有什么事儿便同我直说,别吓唬十四。”

陆大勇看着那眨眼间气度浑然不同的“十四”,再听那一番话,着实有些懵了,他有个不好的猜测,心像被沉甸甸的石头压着,深深坠了下去。

“怎么?认不出我来?”床上那人嗤笑一声,阴沉沉地,“当年要不是我把你买进府来,你还有命活着?”

陆大勇大惊失色,恐惧地望着他,舌头捋不直了,从喉咙里挤出字来:“三…三少爷”。

“呵,还算有点记性。”

听了这话,陆大勇像被人迎头狠狠砸了一拳,脑袋发懵。

府里不是没有风声,说三少爷的院子闹鬼,夜里打别院过,总看见乱晃的白影子,可是十四没事人的样子,他也没问,倒怕说了吓着十四。

一个鬼,能图些什么,还不是十四的命。

知道现下是三少爷上了十四的身,来不及想,陆大勇慌忙从凳子上起来,“扑通”跪在地上。

额头抵着地面,“少爷,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难忘,但您也听见了,我命不久矣,大约只有三两年光景,也只盼望死前能看到十四娶妻生子。不知道您为什么找上十四,可我求求您,十四他娘把十四托付给我,他不能死啊,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孩子,您放过他吧。”

白少爷面若冰霜,垂眸看他,冷声道:“谁说我要害他了?我待他不好么?该有的他都有了。钱财,地位,他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他。”

陆大勇的心“咯噔”一下沉了,原来十四接手香庄,不是得了夫人赏识,而是这少爷的意思。可是这荣华富贵,也得有命享啊。

“求求您了少爷,人鬼殊途,您这样缠着他他会死的。”

“十四从小就敬仰您,一直拿您做榜样,说要成为三少爷一样善良的好人,您千万不能害他呀。”

陆大勇干干瘦瘦,花白头发,匍匐在地上,不住重复让白锦生放过十四,白锦生被他念经似的乞求弄得头痛欲裂。

“够了!”白锦生耐心耗光了,不打算继续同陆大勇争辩。

陆大勇还想说些什么。

白锦生背过身子,恶狠狠地:“看在十四的份上,我不杀你,但你再不滚出去,就是逼我动手了。”

整个房间温度骤降,突然变冷了,彻骨的寒意黏在陆大勇身上。

现在十四还在鬼少爷手里,怕他对十四不利,陆大勇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了门,阳光照在身上,如附骨之蛆的冷意才褪了。

白锦生疲惫地挥一挥手,门自动合上了。他累极了,仰面躺倒在床上,离开十四的躯体,上一回身对他的损耗颇大,对十四更无益处。

他站在床边看着昏迷的十四,那青年瘦得眼眶下陷,形销骨立。

他伸手摸摸他的眼。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一个个的都当他是坏人?他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

白锦生倾身抱住十四,偎在青年颈窝,叹息一般在人耳旁问,“我想和你在一起,有什么错?”

自然没人回应他。

白少爷觉得自己身上好凉,冷得像冰。他方才在十四身体里面,像回到被羊水包裹的婴儿时期,温暖又安。

血液在血管里流淌奔腾,心脏不疾不徐地有力跳动。

他不是有温度的生灵,连牵着十四的手站在阳光下都不可能做到,凭什么要求十四留在他身边?

可是他不能放手。

他真的…只有十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