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万马齐喑,军将溃败所致,和他这个内阁首辅何干?
因为问的是边事,太过沉重,殿中一时无人可代杨国昌回应。
尴尬之处在于,杨国昌总不能说,这是集体负责,不关我事?
这等推卸责任之语,哪里能说出口?
贾珩冷声道:“杨阁老,汝为首辅,京畿三辅之地,贼寇为祸,糜烂州县,如非贾某领兵进剿,稍遏其势,几有累卵之危!杨阁老在华盖殿中,起居八座,发号施令时,可见帝阙肘腋之患乎?”
这时,户部侍郎齐昆辩驳了一句,道:“此为兵部、京营职责,阁老掌天下财货度支,如非按时供应京营军需饷银,京营岂有大胜?”
值得一提的是,杨国昌一般不好出言与贾珩对骂,因为这是首辅的权威。
科道言官常骂首辅,首辅就要一一对骂,那可也太丢份了,但首辅可以向上自辨,其他人会帮着骂回去。
“可据本官所知,时至今日,户部曾拖欠京营兵卒饷银三月未发,是为何故?”贾珩沉声道。
齐昆张了张嘴,一时倒不能对。
贾珩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既掌户部钱粮度支,但据贾某所知,如非下官剿捕三河帮,得赃银以补国库,只怕在京之官,在营之兵,年节俸禄钱粮都不得补发,边疆抚恤不得其银,杨阁老,你可见财库之窘乎?”
犹自不解恨,贾珩冷哼一声,道:”任杨阁老巧妇,想来也难为无米之炊耳!”
这话几乎是骂人为女人了。
如果不是我,连京官儿的俸禄都不得补齐,你这个户部尚书,怎么当的?
杨国昌脸色铁青,心头怒火中烧,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有些破防。
此刻的任何反驳,都是苍白的辩驳,反而不理会,才显得首辅气度,八风不动。
贾珩冷声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前番京营变乱,贼子逞刀兵于坊邑,惊扰帝阕安宁,时任兵部尚书李大学士李公,甘冒奇险,缒出宫苑,深入京营,安抚诸军,由是上下咸安,而杨阁老却于后方胆惧苟且,杨阁老可知忠于王事乎?”
这是当初贾珩,因为崇平帝为了京营大局的冷处理,所以群臣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其上,此刻一下子被贾珩曝光出来,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堂堂首辅,于京营变乱,在后方苟且,这等气度……
可以说,这就是当初杨国昌最大的黑点。
“你……一派胡言!”
杨国昌听着“苟且”二字,脸色红润,藏在官袍中的手都在颤抖,忍不住怒斥道。
此刻,熙和殿中,已经鸦雀无声,这……谁也粉饰不了的大过!
贾珩道:“杨阁老,汝为内阁首辅,值此辞旧迎新佳节,百官入宫朝贺圣上,一二臣子不识大体,妄议祖制,而你不能提前察察,协理转圜,你可知君父之难乎?”
祖制,嗯,贾珩此时,也需挥舞祖制这面旗帜。
崇平帝凝了凝眉,目光微动,多少有些不自在,说着说着,这怎么提到了他?
嗯……再去看杨国昌,头发灰白,面容惨白,似是无言以对,也似是怒火攻心。
崇平帝忽然惊觉,心头叹了一声,杨国昌,终究是老了啊……
杨国昌被贾珩言辞如刀的一连五问,问得身躯颤抖,嘴唇哆嗦,张嘴想骂一声,黄口小儿!
但几个字在喉咙中滚动,却挤不出一个字。
贾珩五问杨国昌,整容敛色,看向端坐金椅上的崇平帝,拱手拜道:“圣上,臣少不更事,蒙圣上不嫌臣鲁直,简拔于微末,臣不忍见得此尸位素餐之徒,如木雕泥塑,窃居庙堂,庸庸碌碌之辈,如恶虎凶豹,蒙蔽圣聪,臣诚惶诚恐,恭谨而拜,请罢其首辅之位。”
木雕泥塑,恶虎凶豹,虽有人身攻击之嫌,但御史言官还真就是这么骂人的。
毕竟,科道言官,连皇帝都敢骂。
“你……”
杨国昌脸色铁青,一口气上不过来,只觉眼前一黑。
“阁老……”在齐昆的惊呼声中,向一旁倒去。
杨国昌身形晃了晃,方得站稳身形,深深吸了一口气。
毕竟年纪大了。
韩癀见着这一幕,目光微凝,暗道一声可惜呐,若是直接骂死就好了。
然而杨国昌,只是喘不过气来,在齐昆的搀扶下平复好呼吸。
崇平帝看了一眼杨国昌,皱了皱眉,面色却出乎意料的平静,目光环视向众臣,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说道:“诸卿,还有何言,尽可一并道来。”
嗯,此刻的天子,完全超脱事外,成了看戏之人。
不过,这也符合垂拱而治天下,广开言路的圣君典范。
而就在这时,左副都御史彭晔,面色阴沉似水,出班奏道:“圣上,贾云麾巧舌如簧,妖言惑众,圣上万万不可听其妄言!”
“不知这位都察院大人,又是哪位?”贾珩眸光微冷,看了一眼着正三品官服的中年官吏。
此人他还真不认识,只是看着风宪官的獬豸服,情知是都察院的。
彭晔冷睨了贾珩一眼,并不回答,不屑一顾。
这是清流的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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