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簌簌飘起细雨。
水微微的手指真凉啊,带着陌生的惊悸。伴随急于挣脱的动作,烙印在她手上。
这便是她的母亲。
不远处,陆呦扶着徐芊芊,心内暗骂这天气,方才阳光灿烂,转眼又阴云密布。
更夸张的是徐芊芊。她梦中惊醒说自己透不过气,非要出来散心。看见了徐千屿而已,突然便走不动道了。
徐芊芊盯着梦渡边上那女人,如晴天霹雳。水微微的样貌她一生也不会忘记。真的是水微微,确切是水微微!
徐千屿大包小包地扶她上船,二人一触即分,但可见亲密。
所以,那些梦是真的。
不仅徐千屿是爹爹和那个女人的女儿,爹爹还早就背着她将那个女人接回宗门内将养。这些年,他们是不是一直在一起?那她算什么?她娘算什么?
“小姐……”陆呦见徐芊芊眼里噙着泪,暗自惊奇,正想刺她两句,徐芊芊却扯着她转身就走,无论怎么问,都不答她问题。
徐芊芊平日就爱伤春悲秋,自己跟自己较劲。陆呦问不出来,心中郁闷。回头远望,徐千屿独自站在梦渡边许久,好像心情不好。
徐千屿性格咄咄逼人,很招人恨。看徐千屿的骄傲一点一点被击碎,那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曾是陆呦的一大乐趣。
然而徐千屿的背影,仍是十六岁少女的单薄窈窕,却丝毫不复前世梗着脖子还装作无事的失意,像颗一敲就碎的薄皮核桃。
剑风交织环绕,吹过她发上红绫。
风水轮流转,如今徐千屿的修为高些。
陆呦的止水咒没点儿用,连同徐芊芊一起被淋湿,裤脚黏腻,走得极为狼狈。
徐千屿的脖颈大约是随了水微微,发髻挽起时显得修长孤傲,瓷白如雪。发根如墨,红绫如梅,雨半点不沾她身。有种令人心惊的冷艳。
徐冰来原本以四根锁链嵌入沈溯微腕骨,这锁链感知他神魂力量的暴涨,变成八根,迅速缚紧,令他只能保持一个规矩的坐姿。
稍有异动,便会即刻收紧,令剧痛深入骨髓。
沈溯微便在那里坐了三日。
若敢有片刻放松,便会陷入温暖如旧的梦境,前一刻徐千屿从后面抱着他,贴着他的背,撒娇喊师兄。后一刻声音骤然消逝,只有他一人,眼前是茫茫白雪。
如果一直如此空寂,倒也不会怎样。
沈溯微直直看着雪地。
偏要令雪脂渗入每个角落,再尽数剥夺,将他放归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他能受得了吗?
他受不了。
前世他不就是受不了这种绝望,才不惜以己身修为豢养心魔。
徐冰来的雪袍从面前逶迤而过。声音自头顶落下:“恨我吗?”
晾着他好些日子,徐冰来方现身。
恨有很多种含义。徐冰来对他有救命之恩,多年师徒情谊不是假的,但到抉择时,还是没见过几面的血脉更重要。对于弟子而言,确切令人寒心。
但他又怎么可能迁怒徐千屿呢?沈溯微抬头道:“师尊珍重弟子心爱之人,我很欣慰。”
徐冰来未料他到此时竟毫不避讳,眼瞳一缩:“你再说一遍。”
沈溯微黑漆漆的瞳,似不解,又毫不退让地看着他:“师尊珍重弟子心爱之人。”
“……”
徐冰来一直觉得沈溯微很单纯。这要感谢初见时,孩童那纯净的眼神留下的印象太深,令人觉得别人若不逼他,他是不会有什么威胁的。
如今徐冰来方有一种危机感。
感到眼前是一只会与他撕扯相争的凶兽,不过暂时被锁住手脚而已。
“你还要怎么样?”
沈溯微道:“你既然不叫我教徐千屿,就选一个比我更厉害的人去带教她。师门之内,想来也没有他人了。师尊亲自去教她。”
“这些事情用得着你管吗?——别再动了。”徐冰来瞥见沈溯微袖口血痕晕开,厉声喝道,“再动,伤筋脉了。”
管教危险的人,要以暴力的方式震慑,不能有丝毫恻隐。
徐冰来见他不动,方冷笑一声,指着他道:“你真好大胆子,在我眼皮底下,你敢将我当傻子。”
徐冰来果然恼怒自己走了眼,还有便是最信任的人真的背着他行事。若他知道沈溯微也能动了凡心,他肯定不把这两人凑在一起,也不乱开玩笑。
不过发泄出来,也便罢了。
“你啊。人间的嫁娶,都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同意。往后徐千屿不用你管了,将你自己管好便好。”
沈溯微没有作声,半晌才道:“甲之种子,托乙照拂。浇水是乙,培土是乙,日日守护的是乙。如今抽枝长叶,甲说这是他的种子,跟乙无关。”他抬起眼,薄唇微动,“你猜,乙肯不肯还呢?”
不知是疼,还是冷,他竟微微颤抖起来,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师尊,我也是人。”
他看见徐冰来表情变了,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心里却想着,不止如此,他还碰过徐千屿。尝到了一点味道,就更难松口了。
徐冰来忍不住一巴掌轻拍在他面皮上,止住他的昏话:“是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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