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ep;太元二十年(395),岁末。

&ep;&ep;邺城城东有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平日只几个老仆守着,冷冷清清很是寥落。

&ep;&ep;对于宅子的主人,说法倒是纷纭,有说是南北经商的富户留下的别院,里头养的是娇媚外室,因为见不得人,才如此低调;也有说是前燕国时某位将军的宅邸,因为强秦灭燕,全给查封,如今慕容氏虽复国,可先前里头死过许多贵人,阴魂不散,无人敢住。

&ep;&ep;三更天,打更人路过,正口唱“小心火烛”,忽听得肚子呜噜两声,随即小腹一痛,忙提着裤子找茅厕。好容易寻了个偏僻角落就地解决,等回头拾起更具,差点给吓脱了魂——

&ep;&ep;方才还漆黑一片的宅院,眨眼的功夫便掌了灯。

&ep;&ep;这主人回来了?

&ep;&ep;白日里不进门,为何偏是夜里前来?是当真藏了妙娘子,还是夜来超度无魂之人?

&ep;&ep;听见悉窣的脚步声,打更的小子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跟到侧门。眼见门虚掩着,支开一指宽的缝,便急急忙忙凑上去,心里发誓只看一眼,见好就收。他当即扒着门朝里探头,一不留神,打更的梆子摔了出去。

&ep;&ep;院子里静悄悄,打更人屏息,跳进草甸中摸寻,正要抓回自己的物什,一只脚踩了过来。他没看清人,更不知对方如何出招,死前只依稀记得,满目的红梅。

&ep;&ep;侧门“哗啦”一声锁上,一道纤细的影子,抱持梅花,慢慢走过铎铃飘摇的檐下。

&ep;&ep;屋子里点了数十盏灯,比阴天还凉。一个身穿皮草胡服的年轻男子跪坐在案前,用香匙把磨碎的杜衡、安息和着伽南香粉一道装入香篆中轻轻按压,而后脱去模具,凝出一朵凌寒傲梅。

&ep;&ep;这时,木门被拉开,持花人立在檐铃下,幽幽瞥去一眼,以一种阴阳怪气的口吻道:“没想到段大人还有如此雅兴,在下一路行来,触目所见,皆是衣被兽皮,还以为燕国人人最爱不过茹毛饮血呢。”

&ep;&ep;“雅兴谈不上,在下礼佛,你们汉人的把戏,也就这焚香能入得了眼,”段赞将制成的香小心搁进铜炉点燃,用汉话不动声色还他软钉子,“这是为阁下准备的。”

&ep;&ep;口舌上谁也没讨得好,两人姑且算平,如变脸一般,和气相待。

&ep;&ep;持花人在锦团垫上坐下,将手中的寒梅递了过去:“登门造访,匆促间未备厚礼,不才在下酷爱莳花,便采了今冬最好的几支。”

&ep;&ep;“阁下擅植花,但更擅杀人吧?”段赞拂去花瓣上沾着的血渍,伸手一挥,花枝准确无误落在书架旁的青瓷瓶中,连朵花瓣也没掉。话至此,他眼中涌出不悦,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片肌肤,都写着高高在上,“你的人最近频繁出入巨鹿,是不是太猖狂了些?”

&ep;&ep;持花人拱手,阴恻恻道:“我猖狂?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不是我的人盯着,只怕你段赞的童子门现已杀入晋国国境了!还想过江陵下夔州,你疯了,你当师昂是吃素的?”

&ep;&ep;“哦,兴师问罪来了,”段赞笑眯着眼,“入了你的地盘,倒是我的不是?”

&ep;&ep;持花人问:“你要杀谁?”

&ep;&ep;“公羊月。”

&ep;&ep;“杀他做甚?怎么,你得罪他了?”持花人不屑笑笑,就公羊月那个名声,实在想不出段赞跟他能有什么仇怨。

&ep;&ep;段赞沉声道:“如果我说和‘开阳’有关呢?”

&ep;&ep;听他提到“开阳”,持花人不吭声了,手指轻叩桌面,心里头打着算盘,随后扔出一枚私印给他:“若是如此,绝不能轻易放过。倘若人真是在南边,我会寻机会帮你动手,至于其他,奉劝你一句,别瞎掺和。”

&ep;&ep;段赞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也交付了自个儿的信物,推了过去,拱手笑道:“那便有劳。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有你我坐镇南北,想来必是手到擒来。”

&ep;&ep;“你可别高兴得太早,燕晋之外,尚还有秦、代、凉三国,你的手怕也伸不了那么长。”持花人被他算计,心中颇有些不爽利,但想到《开阳纪略》的重要性,也只能暂且憋下,就是嘴巴上火气不小。

&ep;&ep;段赞哈哈大笑:“你可知我是如何联络上你的?”

&ep;&ep;说着,他伸手往墙上取下一支利箭,在箭尾一扭,拆开取出填塞的信纸。持花人抢来一看,眼中渐渐由疑惑转为惊慌,忙问道:“难怪……这东西哪儿来的?”

&ep;&ep;那上头没头没尾一句,却是联络的暗语,包含了地点和方法。

&ep;&ep;“箭就射在我府门前,着人查了,是个代国的弓手。起初亲信来报时,我还没放在心上,等发现上头留的暗语乃当年会盟所用,便来了几分兴趣试了试,没想到阁下当真来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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