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侧屋子里,毛家众人一个个并排躺着。

谢筝撩了帘子进去,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耗子药厉害,发作时痛苦万分,临死的恐惧依旧留在他们的脸上。

而那两个鬓角发白的妇人,虽也是死状可怖,可也许是因为荷氏喃喃的那几句话,谢筝从她们睁着的眼睛里看到了解脱。

厨娘瑟瑟发抖站在一旁。

她是毛家的老人了。

毛家的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也只有她和她男人,一直留了下来。

连去小院子时,她也跟着去了,给主人家烧饭做菜。

厨娘是个哑巴,原本与人交流就只能依依呀呀比划一番,这会儿慌了神,越发不知道要怎么比划才能把事情说明白。

谢筝进去时,曹致墨和陆毓衍都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急着说荷氏的事情,只是看着厨娘,问道:“家里哥儿不吃生姜?”

这么简单的问题,厨娘倒还能回答得上来,她赶忙连连点头。

谢筝又问:“那为何早上的肉粥里,加了姜丝?”

厨娘一愣,手指一个劲儿指着躺在地上的何氏的婆母晋氏。

“她让加的?为何?”谢筝问道。

厨娘苦着一张脸,双手抱住了双臂,浑身抖得厉害。

曹致墨皱着眉头,猜到:“因为冷?”

厨娘又赶忙点头。

曹致墨明白过来了,道:“连日阴雨,加些姜丝,是为了驱寒。”

“那这耗子药呢?”谢筝又问。

厨娘这就答不上来了,只能不住摇着头,表示她什么都不知情。

谢筝走到她跟前,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厨娘刚要点头,谢筝的下一句话,又让她不知所措极了。

“毛家下人几年一换,而你们夫妻跟着他们很多年,甚至是跟去了小院子里,”谢筝叹道,“就那么小的院子,所有人都住不开,毛家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真的半点都没有看出来吗?你能留下来,是因为你不会说话,可我想,你仅仅只是不会说话,不是聋了也不是瞎了。”

厨娘跟被雷劈了一样,双手死死攥着拳,一言不发。

“她们两位,几乎都没有出过门吧?”谢筝看了一眼地上的晋氏和陶氏,道,“耗子药又是从哪里来的?当涂县就这么大的地方,最近哪家铺子卖过耗子药,一查就知道了,你这会儿不说,又能瞒得了多久?”

厨娘的肩膀簌簌抖着,缓缓地蹲下了身,掩面痛哭。

曹致墨见此,吩咐了衙役一声,让他们去打听耗子药的来历。

衙役快步出去,撩开帘子时,几乎与冲进来的荷氏撞了个满怀。

荷氏踉跄了两步,也没顾上旁人,径直扑到了厨娘跟前:“为什么?你告诉我,她们为什么要……不想活了,就都一起死了算了,做什么要留我下来!”

厨娘的眼泪忍都忍不住,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跟荷氏说,可她不会说。

她想告诉荷氏,这两位自打祝氏杀了毛老爷之后,心情就变了许多。

衙役来之前,祝氏说她的人生没有尽头,这也深深刺激了晋氏和陶氏,这种没有尽头的日子,太过煎熬了。

哪怕她们熬了一辈子了,也不知道这样的熬,是不是有意义的。

晋氏让厨娘备一些耗子药的时候,她原本是不愿意的,这是杀人呐,是要砍头的。

可晋氏的无助和眼泪,还是让厨娘心软了。

晋氏说,这一切该结束了,趁着孩子还小,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把所有的错误都终结了。

若让他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一定会变得跟毛沅、毛汛一样,无论当娘的怎么教,怎么防,还是一步步地走向了轮回。

当娘的还身处在这样的轮回里,又怎么能把孩子救出去?

厨娘答应了,依着晋氏的意思,寻了耗子药来,就在祝氏行刑的这一日,一股脑儿全倒在了肉粥里。

这一切,她想告诉荷氏,可她除了哭,无能为力。

荷氏瘫坐在地上,她看都没有看那四个男人一眼,她只是痛苦地看着晋氏和陶氏,反反复复问着为什么……

这样的画面,谢筝堵得厉害,便先出了屋子,站在庑廊下,深吸了一口气。

案子也算清楚。

那六具尸身,盖着白布被抬了出来。

厨娘跟在后头,随着衙役往衙门里去。

荷氏的哭声低沉却清晰,许久没有消去。

谢筝也回了衙门,去大牢里看了祝氏。

祝氏依旧靠着墙壁坐着,见谢筝来了,她扑到了木栏上,道:“怎么样?”

谢筝沉着声,一一说了。

祝氏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抓着木栏的双手指节都泛了白:“都死了?死了?为什么!”

撕心裂肺一样的哭声。

谢筝垂着眸子看她,这么些日子以来,似乎是头一回,谢筝在祝氏的脸上看到了如此激烈的情绪。

“连最后的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吗?”祝氏的脑袋一下又一下撞着木栏。

谢筝微怔,再细细想了想祝氏的话,突然之间,有些明白所谓的念想是什么了。

对错,善恶,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可谢筝终是一个字都没有与祝氏说。

谁也不是祝氏自己,谁也不能说,在每一条路上,都没有踏错过一步。

祝氏哭了许久,哑声道:“嫂嫂呢?”

“她们母子都没事……”谢筝道。

祝氏抬起头来,她的额头上是红色的木栏印子,眼睛里全是泪水,唇角却带了浅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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