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从孤村醒来的清晨是不愉悦的。

窗外喋喋不休的风雨夹杂着人声喧哗。呼吸之间,又全是陈腐发霉的气味儿。

是的。

发霉。

整座屋子都在发霉!

那些霉菌,褐青的、脓黄的、灰黑的,一点点、一簇簇、一片片,在房梁、墙皮、窗台间蔓延,然后侵入床下,爬上床脚,在床板与稻草间繁殖,最后穿过枕头,钻进人的脑袋……

李长安瞪着眼睛,胡思乱想一阵。

外边吵闹更甚。

他躺不下去,下床出门。

“咋的啦?!”

院子里一个慌张的声音回到:

“春花不见了。”

随即,另一个更加慌张的声音响起。

“向安岱也不见了!”

……

宗祠享堂。

“昨天晚上,我一直陪着春花,但后来实在熬不住,就不小心睡着了。再后来,不知道是几点钟,我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只以为她是去上厕所,没有多想。结果今天早上起来,到处都找不到她……都怪我,明明知道春花现在精神不好……”

说道后面,萧疏已经低声抽泣起来,易宝华小心安慰着她,其余人则将目光转向了王忠国。

“昨天,我们不是给小向找了副棺材么?但今早上起来,我看见棺材盖子的位置有点儿不对,我当时还吓了一跳。后来听你们说小马不见了,我就想,是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她钻进了棺材殉情了。但等我推开棺材盖,里面什么都没有。”

一段话说话,留下两个字沉甸甸压在众人心头——殉情。

“这么大的雨,马春花一个女娃子又拖着一个死人,走不了多远。”

李长安拍了拍手,唤来众人的注意。

“现在分头去找,也许还来得及。”

…………

冷雨荒村。

李长安踏着瓦砾,穿过一间半坍塌的屋子。

这屋子跟村子其他建筑没有太大区别:木头的房梁、门枢腐朽脱落,坠入泥尘,伴生杂草,又被坍塌下的瓦砾掩埋,留着石头墙壁年复一年顽固耸立,偶尔见着一副棺材,决计没有尸骨,最多住着几蓬蒿草,生着几丛蘑菇。

唯一点儿不同,也许是墙角那只死老鼠,已经干瘪溃烂,尸体上生满五颜六色的霉丝,像是披了一层斑斓艳丽的毛发。

华丽而腐朽。

李长安捂紧了鼻子。

倒不是有多矫情。

而是他为了搜寻马春花,动用了冲龙玉。不出意外的是,大雨冲散了残留的气息;而出乎意外的,这座山中孤村充斥着一种熟悉的气味儿——大雨都刷不去的刺鼻霉味儿!

今早醒来,道士只以为是他的房间在发霉,可是现在,去看看墙上覆着苔藓的石砖,看看杂草掩埋下的腐烂家具,看看那些废弃散乱的棺椁……斑斑点点、层层叠叠,处处都生满霉菌。

整座山村都在发霉!

尤其是在这些坍塌的房子里,发霉的气味浓重刺鼻得好似疯狗,追着李长安的鼻子,将他狼狈撵进巷子。

“马春花!”

他大声呼喊。

雨幕里远远传来几声“回音”。

那是其他人在其他方向努力搜寻,可惜就像道士这边一样,没有回应。

李长安在曲巷盘桓稍许,然后捏紧鼻子,钻进了下一个院子。

老步骤。

先检查水井,青石填了井口又被苔藓封住,没有挪动过的痕迹;再看看房梁,已然腐朽断裂挂不上东西;最后检查隐蔽的墙角……李长安停下了脚步。

这面墙已经坍塌大半,留下一小截立在泥水横淌的废墟中,上面浮雕着一尊神像,雕工异常的精巧细腻。

李长安还记得自己过来的主要目的:当保姆……不,是警惕某个不知神祇不知教众不知名的古怪宗教。

他上前仔细打量。

这是一尊凶神,脚踏骷髅,身环大蛇,猪鼻鹰眼,须发戟张,凶悍之气几欲扑人而来。

大雨漭漭笼罩,天地孤零零的只剩自己与眼前的神像。

越是靠近,越是细看,越是觉得雕工精巧绝妙、鲜活摄人。

恍惚间。

好似这凶神在这大雨中活了出来。

它一手高举蛇首,一手拳握身前,脖颈经络暴起,血口剧张,獠牙毕露,嘶声呐喊着。

“啖吔咦珂。”

非是臆想!

一点含混的声音像是伏于草间的毒蛇,冷不丁从身后钻入耳朵。

道士一个激灵。

余光一瞥,捕捉到身后屋檐阴影下,一张蓬首鸡皮的怪异脸孔!

下意识。

转身,凝视,拔剑。

然而,手到腰际,却握了个空。

这一霎那间,李长安意识到两件事。

其一,自己的配剑早被送去重铸,根本不在身边。

其二,面孔主人身上也并无妖鬼的气味儿。

确切说,那只是一个人,一个老人,顶多是一个苍老到不怎么像人的人。

他藏在残破屋檐的阴影下,身形佝偻得像被打断了脊骨,白发稀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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