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琰看着地上的尸体,缓缓闭上眼睛。

他闭得不太自然,眼睫一直在颤抖,因为瞳孔还直愣愣地盯着焦黑尸首,理智却强迫眼皮盖住眼睛。

周围喧嚣慢慢远去,脑海里有一个脱离他的声音,尤为冷漠地说:“既已如此,于事无补,就此罢了。”

是该就此罢了,这是最理性的。

于他而言,脱离掌控的结果已经酿成,再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只有不再看,不再想,舍下一切才能往前走。

所以,他从不自怨自艾自己身为男儿却要假扮女子,而是多年隐忍,野心满满誓要拿下大周皇位。

他既敢弑父,又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

但一种情愫早就脱离他的掌控,将他思绪拉扯在漫天灰烬之中,迷失方向,兜兜转转,所到之处,焦黑的尸体摊在地上,从尸体扭曲的四肢可以看出,被活活烧死前,尸体做过剧烈的挣扎。

他试图从这具难辨的尸体上认出点熟悉的痕迹,可是尸体眼窝深深凹陷,眼珠子早烧成灰烬,那双圆圆的眼睛,含着泪的、怯而柔软、温顺又服从的眼睛,永远不见了。

朱琰猛地惊醒。

又是梦。

时已半夜,离他去泾河已经过好几天,他却总觉得鼻腔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烧焦味,不由咳了声。

这一声咳嗽,牵连起胸腔的震动,痒得他又连续咳嗽。

床帐之外,立刻有宫人低声询问:“王爷醒了,可需饮水?”

自从朱琰恢复男儿身被封为楚王后,身边服侍的人多了起来,有手脚利索的,有嘴巴牢靠的,有忠心耿耿的……

但朱琰脑海里只想出一个人,如果是她,不需要问他,不多时,床边就会多出一杯水。

她虽一言不发,但微微侧头看他,还带着刚睡醒的呆,那双眼睛懵懵懂懂,像是幼鹿一样的乖顺。

可是,她再不会默默出现在自己床畔。

思及此,朱琰心腔内好似多出一柄冰锥,虽不锋利,但无时无刻不在搅动着,细细密密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指尖,再蔓延到脚上。

那宫人再询问一句:“王爷?”

朱琰嘴唇动了动,他想让人滚,可是话到嘴边,又有无端的厌弃感,明明是一个字的功夫,却让他觉得废很大的力气。

他喉头滑动,随后闭上眼睛。

自从那天之后,所有精神气被在一霎之间,从他身体强制剥离,浓重的厌倦始终缠绕着他。

他想,不该如此。

他朱琰不是会自暴自弃的人,大周的江山刚到他手上,他还有许多宏图还未施展,复兴这个皇朝是他毕生夙愿。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另一个人闯入他的视野,让他成为帝王的路上,多了一个执念——只要他披上黄袍,只要他身份天下至尊,他就是喜欢一个太监又如何?他愿意给谢以云无上的宠爱,没人能够置喙。

在这样一条注定孤独的路上,他因她多了私念,这个念头起初只是一颗种子,却迅速生根发芽,如藤蔓延生着,如今藤蔓枯萎,却永远清除不掉。

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会这么想一个人。

吃饭、走路、睡觉,还会不期然冒出一声:“过来。”

可是往往是整个大殿空旷得死寂。

朱琰忽然又睁开眼睛,他起身披上衣服,在这样深的一个夜里,他屏退左右推门而出,

以宫外府邸尚未建好为由,他还住在紫烟宫碧云轩,周遭宫殿的环境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犹如一个月前、一年前。

可是,少了一个人。

谢以云住的耳房就在碧云轩一旁,他站在耳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好像过了会儿,谢以云就会察觉到门外有人,战战兢兢地推门而出,呼唤一声:“殿下有何吩咐?”

这种错觉让他很久都没有动。

可是他也知道,他等不来她。

终于,朱琰还是艰难地迈出一步,只需要手上使劲,就能完全推开那扇门,屋内已经三五天没有打扫过,但没落多少尘,从泾河回来后,他就下令任何人不准来这个小小耳房。

就连他自己,也默认这是一片禁地。

如今,每朝耳房里走一步,他鼻腔里的烧焦味越来越重,灼烧感直到胸腔,以至于最后干脆屏住呼吸,张嘴呼吸。

桌子上有一个半个拇指高的茶杯,茶杯通体透白,小巧可爱,是官府的瓷窑烧的上好瓷器。

他记得这个茶杯。

那是一次宴上,谢以云一直盯着这个茶杯,朱琰立刻察觉,他分明看出谢以云眼里的喜爱之意,但就是不开口提赏赐,因为他想等谢以云跟他求。

他时刻留心,可是等啊等,等到后来,宴会都要结束,谢以云目光从茶杯上移开,却没有主动开口要这个茶杯。

朱琰当时心里堵着气,难不成他对她很差,她是紫烟宫的总管公公,不敢随口要一件小小的赏赐?

宴上歌舞几何,朱琰已经记不清,他只记得自己想反反复复想把那茶杯摔碎,好教谢以云露出失望神色的心情。

她不肯开口,那他就毁掉这东西。

可是真让她失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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