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掌柜脸上的笑并没有半分收敛,可是他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俨然若一个身体里装着两个人。
忍冬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一个人高兴的时候,脸上会挂着笑,一个人不高兴的时候,眉头会挂着愁,可是这既笑又皱眉的人,他到底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
赵掌柜甩了甩袖子,径直走到了大堂尽头,直挺挺地站在桌子旁,负着双手扬着下巴俯视桌前正喝酒的男人,“你走开。”
“我为什么要走?”
百里长街并没有抬眼看他,他的眼里只有碗中的酒。
“因为,我觉得这张桌子好,所以你要走。”
百里长街看了看桌上的碗碟,他要是平白无故换上一张桌子,又得害得店里伙计多干一份活。
这年头,跑堂的给的都是月薪,多抹一张桌子又不会多赏一个铜板,出门在外混的都不容易,他向来不太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他遂摇了摇头,拒绝了面前人的提议,“我也觉得这张桌子好,我不想走。”
忍冬站在柜台后,远远地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悄声地问着旁边的谢乌有,“看着好像是要掀桌子了,咱们要不要过去拉一下?”
店规第十八条,如果桌子被客人掀了,那便是伙计无能,赔的钱可是要从薪水里扣的。
但凡会扣薪水的店规,他们几个自然会记得比谁都清楚。
“这是私人恩怨,不关咱们的事儿。”
谢乌有用眼睛迅速扫了一遍那边的概况,一张桌子值二两银子,两坛烧刀子总共一钱,牛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盘子和碗是当初十文钱一套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现在折旧还得打上五折,赵大掌柜是个生意人,没什么力气,掀不动桌子,百里捕头也绝不会仗势欺压平民的,他们纵使要砸也砸不出几个毛毛碎碎,所以也并不在意。
“你不知道,前两日这位赵小公子犯了几条人命官司,正巧栽在百里捕头管辖的地盘儿上,给他拷进了大牢里,好一顿收拾,这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嘛。”
“人命的案子,关两天就出来了?”
“这还不是多亏了钱大善人。”
谢乌有瞄了一眼他们,朝着忍冬勾了勾手指头让她凑近过来,轻声说道,
“百里捕头可是咱们永安巷里出了名的冷面判官,别的人避风头都还来不及,也就这钱大善人能够手眼通天,好容易搭上了江陵府令这棵大树,这才给人疏通了出来。”
“这就是大善人?”
忍冬冷笑,大善人果然心善,普度众生,所以才实在见不得人家的儿子在牢里受苦。
“这当然是大善人。”
谢乌有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你不知道,钱大善人此前盘下了整条青石街,出资将永安巷最好的学堂尚庸书院迁了过去,重做修整,书院盖得比之前一倍更大,先生请得比之前一倍更多,将江陵最优秀的学子汇聚一堂,将江陵最尽职的先生收拢一方。”
“这难道不是好事?”
“好,真好,然后再反手把这条街上的府宅以当初收购价格的五倍往外一卖,这善行可就水到渠成了。”
“这么黑心的价格,也会有人买?”
“那当然,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只有住在青石街的学子才有资格上得了最好的尚庸书院,纵然房子卖的再贵,又有谁敢不闷头去抢着买呢?”
“那修河堤呢?这总归不会……”
“好事儿,惠民利民的好事儿,一本万利的好事儿。”
“听你这话说的,就不像是好事儿。”
“自古江陵多水路,三江五湖半沙洲,原先的五里铺想要往来江南江北,只能撑舟摆渡,两文钱一个人,他把河堤这么一修,两边河岸抬高了一丈多,这船自然是再也走不了了,人家干脆好事儿做到底,直接给你架起了一座桥,每次只管交三文钱的过桥费就成了。”
“这……两文变三文,这难道也是好事?”
“你不能这么看,你要是不走这座桥,从倒满垃圾泔水的河里自己游过去,这事后唢呐吹一宿的钱可就不止三文了。这么一算,倒也还是省的。”
“我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能有钱做善事了。”
忍冬已完全明白了,张子虚刚刚为什么要喊得那么大声,
“所以这做善事,也是不容易的,既得要保证资金的运转,又得让老百姓心甘情愿感恩戴德,换做是我,就算是想得头发掉光了,也想不出这么多变着花儿坑人的法子。”
“把人卖了赚钱容易,可是让这被卖的人还乐得帮你数钱,我也是自愧不如的。”
“奇怪。”
“有什么奇怪?”
忍冬歪着头远远地望着百里长街,“我要是赵大掌柜,搭上了这么一位手眼通天的大善人,哪至于再亲自去跟这百里捕头较上劲儿?”
“谁说不是呢。”
谢乌有也远远地瞥着那个喝酒的人,
“听说,赵大掌柜捐了千两白银想把百里长街革职查办,这事儿就像是投石问井再也没个声响儿,没法子,只得先把自己的儿子捞出来再说。”
“这个捕头,什么来头?”
“他要是真有来头,怎么会屈居永安巷当一个小小的捕头?”
谢乌有是过来人,他做谢名昭的影子已有很多年,谢名昭有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他知道以百里长街的能耐,即便做不到捕神的位置,也绝不至于只能当个不上不下的小镇捕头。
“想要动百里长街,就得请得动百无先生,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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