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又陷入昏睡。
漠北的日子真是苦,寒冷永无尽头,她像奴婢一样劳作,手、脚、脸部冻伤,还要忍受粗野蛮汉们无休止的骚扰。若非身边尚有一二忠仆舍命相护,她都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还能不能活下来。那是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亲人离去,没有温饱,尊严丧失,活得像个牲畜。事实证明,在极度苦寒的环境下,人真的会像牲畜一样。
之后许多年,她一直摆脱不了那种噩梦,冷、饿、脏。总会在不经意间忆起,总会在梦中一遍遍经历。她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记性,父亲曾夸她博闻强记、闻一知十,她宁愿自己迟钝一点,善忘一点,或许会活得更轻松。
她昏昏沉沉,身体不自觉地渴求着棉被,不知道是否感应到她强烈的召唤,亦或是冷到极致出现幻觉,寒冷似乎在慢慢消退,她焦灼的心暂时得以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李婵慢慢睁开眼。初始的迷茫过后,她发现自己在一间完陌生的房内,完不同于她在别宅的卧房。她怔怔的,脑中不期然闪过一双云纹靴子,她是被人救了,还是来到了彼世?
正思绪缥缈间,忽然听到开门的声响,她缓缓转头看去,就见一名年长妇人端着药进来,看她睁开眼,惊喜道:“你醒了?阿弥陀佛,昏迷了两天两夜,差点以为你活不成了。段先生的医术真是没得说,不枉九公子救你一场。”
妇人一边絮絮地说着,一边来到她床前,放下碗,把她头部垫高,欲喂她用药。
李婵微微摇头,自己接过碗,缓缓饮尽。
妇人收了碗,却没马上离去,闲话家常一般:“你两天没吃东西,厨房为你熬着药膳,是九公子特意吩咐的。你呀,得亏遇见九公子,我再没见过比他老人家更心善的了。”
见她无言,又道:“你叫什么,家在哪里,你父母呢,怎么大雨天倒在公子的庄园里?”
公子的庄园?不是皇家禁地么?
疑问一闪而过,她随即想到,看来她那两位仆人终究未来寻她,或许早就逃了,也或许向那人报告了,那人置之不理。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两位仆人平日里看来也不可谓不尽心,但在关键时刻,他们的所作所为当真和那人一模一样。都说仆似主人形,无论两人服侍的是谁,他们的主人始终是那个人。
她神色怔然,一时未做回答,见妇人目不转睛盯着她,勉强道:“我叫……”
甫一开口,才发觉嗓子哑得厉害,不由低头咳嗽起来。
妇人有些过意不去,连忙道:“不急,你先歇着,这些以后再说,我去厨下看看粥熬好了没。”
说罢,端起碗出门。
李婵思量着自己眼下的处境,心中无波无澜,无喜无悲。
又过两日,她略好些,能够下床走动,妇人状似无意地提起先前的话头,她便告诉对方,她叫李婵,祖籍邺地,父母已经不在。她暂时借居在一位故旧的别宅,而那位故旧已经多年不见了。前几日出门,偶然路过这里,遇上大雨,原想寻地方避雨,不想竟晕倒了,跟来的仆人不知所踪。
妇人听后,义愤填膺地大骂仆人,又安慰她,随即出门,回来后笑眯眯地告诉她,如果她愿意,可以留下来,九公子心善,不介意多养一个人。
她想,妇人把她的情况报告给了此间主人。
她微笑道谢。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适应这里的生活,但想到回幽居的别宅,便十分抗拒。既如此,顺其自然吧,谁知道她还能活多久。风寒或可治,命却难救。
听闻九公子还在这里,她决定向他道谢。与妇人吴氏说了一声,换上洗干净的衣物,对镜梳妆。铜镜不知多久没打磨了,照出的影子模模糊糊。而模糊的效果,竟使她的脸庞看起来分外年轻。
岁月的痕迹都在细节处,而这些细节从镜中看不到。
吴氏帮她打理发髻,不时赞叹她的美貌,李婵含笑称谢。美貌年轻时是有,而现在,再美能美到哪里去?她只当妇人客气罢了。
最后,梳了一云顶髻,发间插一二玉钗,此外别无装饰,却显得素雅端庄。检查身上再无不妥,便随吴氏走出门去。
刚出门,她便愣住,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屋外的景象,与那日初见的颓败荒园大相径庭,是内外环境相差太大,还是换了地方?她不得而知。
压下心中的疑惑,她随吴氏迤逦来到九公子的住处。院中有一小厮,看到她们,目光落到后面的李婵身上。
“陆英,九公子在吗?李娘子来向公子道谢。”
陆英闻言,又看了眼李婵,道:“公子在,我去通禀一声。”
不一会儿,人出来,对李婵道:“李娘子进去吧。”
没有叫吴氏,吴氏便在外面等。
李婵随陆英走进,但见阔大疏朗的房间内,临窗的书案上,一名少年正低头专注地做着什么。案上摆着笔架案屏,都用细木编织而成,如一扇扇精巧的小篱笆,异常别致。
淡金色的阳光从窗子透进,洒落少年周身,晕染出清朗的轮廓。他垂着头,皮肤极白,眉毛如画,愈显得睫毛长而密,衬着身后一座镂雕卷草缠枝屏风,恍若幽幽一梦。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