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何人?如今朝政都是新、旧外戚说了算,我王氏一门凋零,还有谁会记得我?我又何必去是非场找不痛快,何如在这山林里逍遥自在。前日谢安有书来,问我何时回会稽,说东山烟霞虽不及庐山壮观,也颇有意趣。我也正想着,庐山虽好,毕竟是客居,将来还是要回会稽去,有谢安等人做伴,一世逍遥,足矣。”
桓温道:“说起谢安,真真叫人羡慕,有父兄罩着,在东山享清福,不像你我,早年失父,又无兄长护佑,只好早早当家,左右营谋,以求出人头地,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到头来,还是被排挤出局。王兄虽不得志,好在天赋过人,书法天下闻名,而我,就只剩一腔热血,留给岁月消磨。”
说到伤情处,桓温一碗一碗地喝米酒,颇想在这青山环抱中,大醉一场。米酒醇香,用来消愁,烈度不够,数碗下肚,没喝出泪,心情反而一点点平复,生出淡淡地喜悦。
“你这酒,草药酿的吧?”
王羲之奇道:“从来只听说草药泡酒,不曾听说草药还能酿酒,元子何来此问。”
“本来一腔愁绪,喝着喝着,愉悦起来,却又不是兴奋,喝了几十年酒,不曾有此佳境,所以发问。”
王羲之哈哈大笑,道:“非是酒好,而是米好,看到那一小块梯田没有,这米,是我引山泉水灌溉,泉水日夜不息,稻田的水干净清洌,种出来的米,回味清甜,滋味绵长,我没舍得吃,全用来酿酒,所以,这酒是山川精华所在,自然醇香无比,不染杂尘。也就是你,别人来了,我还不舍得给喝呢,我平日,一饭最多喝两碗,你这一顿,把我十天的酒都喝了,心情能不好吗?”
桓温闻言,起身长揖,“王兄抬爱,一饮一食,莫不是心境,寻常如种米,用心浇灌,结果都大不同,小弟记下了。”
“元子有心人,能有此悟,愚兄惭愧,不过是为几口美酒,不惜用心费力,今日闻君语,倒是点醒我这个梦中人。”
桓温在庐山住了半个多月,二人就学问、时局畅开心扉,各抒已怀,时而意境深远,时而感慨激昂,多年郁积的块垒和犹疑,都被拿到阳光下暴晒,大呼快意,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忽然开解。庐山,果然来对了,王羲之,果然够朋友。
只是,盛宴必散,庐山虽好,不必久恋。桓温辞别王羲之,继续上路,山一程水一程,这一日,来到了会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