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走后,谢安不时邀约曲氏姐妹,特别是妹妹曲飞谣,参加他的宴游活动。
他慢慢了解到曲氏姐妹的身世,她们本是常山人,跟着父母族人一起逃难到扬州。父母在途中染病身死,姐妹二人被堂兄卖到一个大户人家,给夫人做侍女,那时曲飞谣还小,尚未解事,所以虽经离丧,仍是天真烂漫,生得又好看,很得夫人喜欢。曲凌云13岁,豆蔻年华,却眉间常蹙,每念及父母,常自悲伤难抑,只是不敢在夫人面前流露出来,她是夫人的贴身侍女,伏侍夫人日常起居。
这家主人姓顾,是江南大族顾氏的一个遥远分支。这位顾公子也是个雅人,守着家产,不肯出去作官,每日只是读书,吹萧,家里养了不少歌舞伎,不时举办家庭舞会,后来又选了8个聪慧美丽的女孩,教她们乐器,曲氏姐妹同时入选,从此曲凌云忙时伺候夫人,闲时学习音乐,曲凌云好琵琶,曲飞谣喜欢吹笛,二人颇有天赋,很快就在这些女孩中脱颖而出。
随着二人慢慢长大,曲凌云出落得肤如凝脂,眼若星辰,丰满的身体像成熟的苹果,主人抵不住这夏娃的诱惑,强行将曲凌云收入房中。家主十分宠爱曲凌云,正房夫人妒恨,趁家主出门办事,污蔑曲凌云和一位男仆私通,将曲凌云痛打一顿。家主回家后,替曲凌云出气,又将夫人痛打了一顿。夫人大怒,回娘家告状,又到顾氏族长处告老公宠妾灭妻。妻族和宗族同时发难,强烈要求将曲凌云驱逐出顾家,否则,顾氏这一支将被永远踢出宗族。
顾公子很爱曲凌云,但没爱到愿意舍弃一切和她私奔的程度。他将曲凌云姐妹暂时安置在一位李姓朋友家中。开始还好,可是不久,那个朋友也看上了曲凌云,对她展开了日益疯狂的追求,曲凌云坚决不从。一天,他趁曲凌云姐妹午睡,溜进房中,意欲用强,曲凌云拼死反抗,却被他死死按住,曲飞谣情急之下,拿起桌上花瓶狠命砸了下去,李公子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曲飞谣以为打死了人,吓得浑身颤抖,曲凌云飞速收拾了一些金珠细软,拉着曲飞谣逃走了。
谁知刚离狼窝,又入虎口,渡河时恰上了贼船,被一路转卖到会稽,进了梅花坞。二人从普通员工做起,逐渐成为行业佼佼者,后来梅花坞在扬州开分号,原老鸨被调去主持工作,这里就交给曲凌云打理。
当时,为了把曲氏姐妹培养成优秀从业者,老鸨不惜本钱,给他们请了专业教习,教授音乐、书法,还有读书,曲飞谣尤喜读书,一有时间就待在书房里,好在,老鸨对她读书十分支持,并不急着让她接客。何以故?在那个时代,对普通女子来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对贵族女子来说,读书是为了兴趣,或者博一个才女的名声;对妓女,特别是艺妓,读书就是一项基本功,这样,男人说什么你才听得懂,想什么,你才猜得出,在那个贵族公子个个风雅,或者假装风雅的时代,没有这点基本功,就没法在风月场混。
谢安很同情曲氏姐妹,对曲飞谣尤其爱怜,二人常相往来,在谢安心里,已逐渐将她视为红颜知己,经常带她一起出游,在那东山顶上,侍者摆上美酒食盒,众宾据山石而坐,把酒谈玄,清风徐来,笛声幽咽,人生至此,欢娱何极。
谢安私下问曲飞谣,可愿他替她们二人赎身。
“赎得自由身,又有哪里可去?”
“可以在我家,也可以自立门户,都随你。”
曲飞谣冷笑一声,“自立门户?我们姐妹只会弹琴理曲,不会种田,也不会织布,难道学习卓文君,当垆卖酒?一对弱女子,只怕酒也卖不安生。”
“那就到我家,我会像妹妹一样照顾你们。”
曲飞谣心下一阵感动,这些年来,想纳她们姐妹为妾的人层出不穷,头一回,有人要将她们赎出做妹妹,可见,这是真正的善意。只是,这太天真了,男女之间难得容许真正的友情存在,何况是一个贵族青年和一对名妓,而且是在士族礼法最为严苛的时代。
曲飞谣道:“明媒正娶,我就去。”
这样当头将一军,谢安头嗡地一声,他没想到曲飞谣向来羞怯,竟能如此说得出。借他两个胆,他也不敢娶一个妓女做正妻,纳妾,只怕都要经过一番家族苦斗。再说,他并无意结婚,这世上,他只对刘小甲动情过。
对曲飞谣,他只是怜其才悦其色,视她为红尘知己,若说全无爱意,这话连自己都骗不过,但是他很明白,这不是爱情,至少不是全心投入的爱情,他完全没有在刘小甲身边的那种激动和幸福。
谢安说:“男女相处,一定得是夫妻吗?亲人、朋友不行吗?”
曲飞谣摇摇头,果断地说:“不行。”
她也有她的道理,在这个世上,没有名分,如何在一个大家族里待得下去,姐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那顾公子,对姐姐何尝不是真心实意,只是一个人的好意,在世俗冷眼的围攻中,往往不堪一击。何况谢安于她们姐妹,不过是同情罢了,如何安住?他现在一人独大,一切还好说,将来有了妻室,万一不容她们姐妹,是该沦落街头,还是再次沦落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