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的,是温暖的。就像是谁家的棉花被子被谁掏了一个大大的窟窿,一簇簇棉花顺着那个窟窿流着,流着,然后轻轻地、轻轻地落在房顶上,落在远处的山峰上,落在近处的草地上,看着四周厚厚的雪,英子想起了她娘和她大嫂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做棉被,那一堆堆棉絮那么柔软,那么洁白,躺在上面暖煦煦的,英子真想上去躺一躺!

松山路旁边的公园这个时辰没有人,静静的,静静的白。

英子三个人的到来打乱了静静的空气,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几串杂乱的小脚印。吴莲“扑通”一下躺倒在雪地上,顽皮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她红扑扑的小脸真的很可爱,再配上她的一双大眼睛,像极了一个漂亮的仙女。英子抓起一把雪揉成团,她抛向吴莲,吴莲一下跳起来,她也抓起雪揉成团抛向英子和灵子,三个孩子“呵呵呵”“咯咯咯”地笑着,笑声惊飞了躲在枝头的鸟儿,鸟儿抖落树枝上的积雪,飘飘洒洒,像天女撒花。

从两年前来到青岛,英子这是第一次开开心心、真真正正地笑,第一次没有忧心地、没有顾虑地放松一下……英子把手里攥着的雪球举在了眼前,她想,如果手里的雪球是一个雪白的馒头多好啊?英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雪球,眼前的雪球越看越像一个白白的馒头,她竟然张开了嘴巴,她使劲在小雪球上咬了一口,一阵凉,凉澈身,英子摇摇头,她把凉凉的雪水慢慢咽下去,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

英子失望地瘫坐在雪地上,她抬起头仰望着半空,雪花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变成了她的泪;不远处啤酒厂上空飘着一层厚厚的煤烟,黑色的煤烟钻进了云层,钻进了洁白的雪里,那股煤烟多像一条黑皮肤的毒蛇,它瞪着圆圆、大大、狠狠的眼珠子,它吐着红信子,它大口大口吞噬着雪片,它大口大口吞噬着啤酒厂工人身上的筋骨。

松山路与啤酒厂一路之隔,与柳巷子一步之遥。英子似乎能看到啤酒厂门口的鬼子,他们手里举着枪,他们恐吓着过路的行人,他们威逼着捡煤渣的孩子和老人交出那一袋袋、一筐筐煤渣。英子慢慢攥起了拳头,她把手里的雪球攥成了水。

英子恨日本鬼子,她多么希望日本鬼子快点滚出青岛,她多么希望叶家人人都能够有饭吃,她多么希望有一天她能上学,背着自己缝制的书包,这个愿望英子都想了好多年,真的想了好多年了。

她想起了她小时候,那个时候日本鬼子还没有来,她的祖父祖母还活着,她的爹也活着,崔家一片喜气洋洋。那时崔家大院里的男孩子们已经进了学堂,他们每天背着书包哼着小曲上学、放学,她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几个哥哥跑前跑后,跟着他们学认字,学写字,那个时候她就渴望自己是一个男孩,每天高高兴背着书包上学。

祖母和母亲每天把做好的饭菜放在堂房的桌子上,用大盆扣着,谁也不能动,那是祖父的规矩,那是给上学的男娃娃留的,今儿想想那张放饭菜的桌子真高,真大,英子费好大力气才能爬上去,她闻到了从扣碗缝隙钻出来的香气,有肉香,还有蘑菇香,还有鸡蛋炒韭菜的香味,还有馒头的麦香味,她真想伸手去打开,“啪”祖母手里的木梳子轻轻落在英子的小手背上,“不要让你祖父看到,这是你哥哥们的饭菜,咱们的饭在厢房里呢,走,快走,走的慢了小心你祖父的戒尺!”

英子只好吞了吞口水,她小心翼翼从大桌子上爬到高椅子上,然后再从高椅子上跳到地上,她悻悻地、哭涕涕离开。哥哥们回来了,他们会从那一些菜里拨出一些肉,偷偷摸摸送到英子的碗里……真香,那肉、那菜、那白白的馒头,怎么和家里女人吃的不一样呢?想起哥哥,英子心里有点小幸福,真好,有哥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突然从不远处的登州路上传来了叽里咕噜的吆喝声,还有女人嘤嘤的哭涕声。英子皱皱眉头,灵子一激灵“腾”从雪地上跳了起来,她没有跟英子和吴莲打招呼,她着急忙慌地向着发出吆喝声的方向跑下去。

英子急忙伸手拉起吴莲,“咱们也去看看!”

英子和吴莲追着灵子的背影喊,“灵子,等等我们!”

灵子的背影在大雪里忽隐忽现,英子和吴莲就像两只小兔子,她们绕过几棵松树的枝条,跳下矮矮的断墙,蹿过街道,眼前到了登州路。

吴莲忽然拉住了英子的胳膊,英子也站住了,她们眼前是啤酒厂门口的马路,几个日本鬼子押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英子不认识那个男人,可她认识那个跪在雪地上哭哭啼啼的女人,那个女人是灵子的母亲。

灵子急匆匆冲过了宽宽的马路,她冲到了她母亲的身旁,她抬起头看着几个持枪核弹的日本兵,“扑通”她跪下去,“放了我的父亲,求求你们了!请,请您放了我的父亲!”

“上前线,必须的,这是我们每个日本公民的责任,如果,如果当逃兵,必须接受惩罚!”一个日本兵在狂吼。

听着,看着,英子似乎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日本军队好像没有士兵了,他们只能把做工的工人抓到战场,然后每个工人发一杆枪,工人就变成了他们的士兵。如果真的那样,那么,日本鬼子的末日已经来到了。想到这儿,英子心里有点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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