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精神一振,仔细地看下去。

卫佼在信中说,子鹄跟随卫伯王孙牟多年,数次征战,立下赫赫功勋,王孙牟很是欣赏,赐下封邑给他,并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木牍上,字迹秀气,言辞间掩不住的喜意。两年前,我和觪从卫国回来,没过几个月,外祖母便去世了。杞国派去了吊唁的使者,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听到卫佼和子鹄之间的任何消息,没想到弹指间,现在这两人竟然就要结婚了。

我轻轻地放下手中的信,思绪万千。说来,卫佼与子鹄走到今天,其中还有我的一份力。忆起那时,我刚刚认识燮,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之中,遇到卫佼的事,便兴起推了一把。现在,我和燮已劳燕分飞,卫佼和子鹄却终成眷属……我苦笑,自己做的事好像也并不总是差强人意的……

正想着,床上传来细微的声音,我看去,母亲动了动,似乎醒了。我走过去,她已经睁开眼睛,正往旁边望。见到我,母亲微微一讶,眉间舒展开来:“是姮啊……”

“母亲。”我在床边坐下,看着她,问:“可要饮水?”

母亲微微摇头。

我替她捂好被子,说:“君父正在正宫与兄长众臣议事,稍候便回。”

母亲唇边弯起一抹笑,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只听她缓缓地开口:“姮,我方才作了个梦。”

“梦?”我轻声道。

母亲将眼睛望向床前的幔帐,长长的睫毛下,似乎仍笼着睡意:“姮可见过太后宫墙外的那棵桑树?”

“桑树?”我想了想,记得太后宫四周都没有树……

“那树可老了,”母亲继续说:“歪歪斜斜,结果却又大又甜,红得如霞光一般,每年四月,太后必将子弟们唤去尝新……”说着,她停下,看看我,笑了笑:“母亲胡涂了,姮怎会识得邑姜太后的宫室。”

我微笑:“母亲还未说那梦。”

母亲再度移开视线,似在回想:“那梦中,有一君主站在桑树下。她正当妙龄,身姿窈窕柔美,堪比那新发的枝条……”她没有往下说,话音渐渐没去,像是陷入了沉思。

我问道:“君主为何站在树下?”

“她在等人。”母亲说。

“何人?”

“公子。”母亲笑笑:“她前日在那树下初次遇见公子,脸涨得如桑果般通红,二人相约两日后再来相会。”

“公子可来了?”我问。

“来了。”母亲声音轻轻的:“公子一身青色衣裳,与桑叶相映,衣袂飘飘,俊逸无匹。”她望着帐外,嘴角勾起:“他说他喜爱君主,愿相守一生。”

我沉吟片刻:“公子娶了君主?”

母亲她眼帘微垂,道:“君主一心一意,终是如愿。二人从此结为夫妇,生儿育女。”

我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移:“而后呢?”

“而后?”母亲忽而一笑:“而后,梦就醒了。”她微微地合眼,笑容仍在脸上,口中喃喃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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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由凉爽转向寒冷,宫苑中的树叶转为金黄,秋风乍起,到处是飒飒之声。

母亲的身体已经羸弱不堪,整日地昏睡,醒来就咳,常常昏厥。召来医师问询,他们却只有摇头。巫觋每日在庭中唱祝,母亲却依旧一丝起色也没有。

父亲满面忧急,常常吃不下饭,人瘦下了许多。

“……阿姊就说,若再这般,便任她给山中神怪掳去,不管了。惠听着,竟一声也不敢出。”室内,我给母亲说着颉邑见到的趣事。她近来总要我给她说晏的孩子,面带笑容地听,多少遍也不厌。

“稚子不晓事

“我育下一子二女,”母亲缓下气,继续说:“如今,你阿姊早嫁,已有一子一女,你阿兄虽才婚娶,也有一子正孕。”她看着我,牵起一丝苦笑:“可姮的孩子,母亲怕是等不着了。”

我一怔。

母亲拉过我的手,轻叹道:“姮,母亲的身体如何,自己知道。熬了这么多年,是再撑不住了。只是,”她注视着我,声音轻飘飘的:“对不住姮……”

“母亲……”一阵酸涩涌上鼻间,喉咙像是卡着什么东西,我猛地攥紧她的手,看着她。

停顿片刻,我说:“母亲说此病静心将养些时日便无碍,不可食言。”

母亲笑了笑,放开我的手,移开目光。

“姮,”她说:“我已说服你君父多准备媵器鬲人。”

“嗯。”我答应道,深深地抽了口气,忍住眼眶中的泪水。

“今后母亲再帮不了你,姮要好自为之。”

“诺……”声音在喉间不住颤抖。

“乖。”母亲颊边漾起微笑。

我再也控制不住,紧紧地抱着她哭泣不止……

深秋的一场大雨之后,母亲整整咳了一夜,第二天凌晨,她要见我们。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和觪跪在床前,父亲坐在床边,眼眶通红,握着母亲的手,不停地唤她。

母亲缓缓睁开眼睛,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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