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宪是兜着满脑子雾水被“请”进宫的,小皇帝为了这事儿能顺利进行,私底下早已将消息封锁的相当严密,一丁点儿思想准备都没给他做。

红绒毯上跪着几个人,吴宪一眼就认出了自家老爹圆滚滚的背影,他心里一沉,已经明白这趟估计没什么好事儿了。

但吴公子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自认为偌大的长安城中,还没有什么人能撼动的了内阁这棵大树。只要周璁不倒,自己的爹也能混上个安然无恙。只不过这次不知道年轻的皇帝抽哪门子风,消遣消遣罢了。

所以吴宪大剌剌地上前一跪,拜道,“臣吴宪,参见陛下。”说完,他还借着下跪的角度,偏头朝吴平之乐了乐,正对上他爹眼眶里还未消散的条条血丝。

吴宪一怔。

此时只听小皇帝在上头问道,“你看清楚了,是他么?”

这话显然不是问他,吴宪疑惑的微微抬头,撞上了另外一边同样抬起的脸——

王临穿着宦官服,站在龙椅旁,远远的朝他笑了笑,只不过那笑容里盛满了森然的杀意。

此时就算吴宪再蠢,用脚想也能想明白这一趟被叫来到底是为何。一瞬间他满身的汗毛倒竖,整个人因巨大的恐惧战栗起来。

吴平之就跪在他旁边,自然感受到了亲儿子的不对劲。他顺着吴宪的目光向上看去,也同样撞进了王临的笑里,登时懵了懵。

他其实只见过王临一面,还是在上年冬天,王临刚进长安时上门拜会。只不过那时候吴大人并非用眼睛看人,而是用鼻孔看。给他送礼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个个儿都记得清楚?

但能让吴宪心虚成这样的太监并不多,老奸巨猾的吴平之心思一转,立刻就明白过来此人是谁。

怎么可能?!

吴平之大骇,那时吴宪自作主张将人扭送去净身,照他的脾气定会让人“好好关照”。这样的“新太监”只配干些最脏最苦的粗活儿,连内宫都进不去,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年就爬进了朝堂?还搭上了皇帝?

王临没有给他们什么反应的机会,躬身垂首地答道,“回陛下,就是他,这张脸就算烧成了一捧干巴巴的纸灰,小人也决计不会认错。”

吴宪虽然跋扈,但终归还是个长脑袋的。一听这话当即道一声“不好”,连忙大喊道“陛下臣冤枉啊!”

“冤枉?”小皇帝冷笑,“朕还没说什么事,吴卿哪儿来的冤枉?”

吴宪一愣。

周璁站在最前头看的分明,小皇帝一身的稚气还未脱,连骨架看上去都是窄小的,被宽大厚重的龙袍一罩,透出一股子难掩的弱不禁风来。

但就是这么副好像徒手便能捏碎的傀儡模样,终是在沉寂了一整年后,咆哮着朝自己露出了一嘴淬满剧毒的尖牙。

周璁朝身后递了个眼色,队伍里有一人越众而出。

此人长的浓眉大眼,皮肤偏黑,正是前几日疯狂参本徐巍的六科给事中掌印官年述。

年述上前一拜道,“陛下莫要听从小人谗言,此人来历不明,当庭陷害朝廷命官,必然心怀叵测。按照律法,陛下理应将此事下分到大理寺或刑部审理,搜寻证据,还小吴大人一个清白。而不是什么也不看,仅凭有心人一面之词便要治小吴大人的罪。这样既不合礼仪,又不合理法,陛下,还望陛下三思!”

年述的算盘打得很简单,刑部与大理寺都有他们的人,想颠倒黑白简直是信手拈来。何况一旦牵扯上人命官司,必要开衙受审。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是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穿一身龙袍便能随便更改的。

而一旦这件事乾坤大挪移挪到了三司,就等于任由他们拿捏了。小皇帝没理由拒绝,也没能力。若是他一意孤行要治吴宪的罪,那其他百来名周党便会鱼贯而出,一齐逼他收回成命。

皇帝?年述冷哼一声,也不过是个顶着国姓的空架子罢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小皇帝并没有答话,答话的则是另外一个人。

良齐朗声道,“年大人说的是,下官也认为此事必须开衙审理。正巧刑部尚书廖大人与大理寺卿夏大人都在这朝堂之上,那臣斗胆请陛下一道旨意,以朝堂为府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庭审理此案!”

“良大人你懂不懂啊?”年述嗤笑一声,“这审案讲究个证据,而证据是要花时间去搜集取证的。你要当庭审理?难不成让我们这些半大的老头子不吃不喝陪你在此站到证据来么?简直荒唐!陛下,还是听臣的,将此案交予三司审理吧!”

“年大人不是想要证据么?”良齐接话道,“不劳各位大人费心,臣已经将所有的证据整理好了。”

“什么?”不仅是年述,就连周璁和跪着的吴氏父子皆是一愣。

“启禀陛下,”良齐朝上一拱手,“所有吴宪曾经强取残害的各家男儿信息我已俱数整理完整誊抄于纸上,陛下桌上那摞最厚的便是。这些已死或身残的无辜男儿的家人我也已经部找来,包括曾经目睹吴宪这些恶行的百姓我也已经部寻来,此刻就等在宫门外头,只要陛下传唤,他们立马便能来到朝堂作证。”

他的这一番话像是当堂炸了道雷,劈的所有人脸色齐齐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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