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的表哥陈福贵盘了间米铺,新开张,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十四他爹就拾掇着他去帮忙。

天微微亮,陆大勇一大早便进了院子。站在沾满晨露,含苞待放的月季花架边大声喊十四的名字。没人应,他就自己推门去找,没成想在房里没见到人,回过头,眼看着十四从三少爷的屋子里出来了。

“傻小子,你上死人屋里作什么?”陆大勇快步走到十四边上,左右环视过,没半个人影儿,才压着嗓子喝斥道。

十四合上门,垂着头,“…我给少爷收拾…啊…”

话还没说完,他爹一下用力拧住他的耳朵,“这些事夫人都会遣专门的人做!用你操什么心?你可别再上这儿找晦气!上回不给我打个商量,擅自顶替那陈小姐,我还没跟你算帐。”

只听得他爹又说“吃过饭上你哥铺子去帮忙,别成天游手好闲的。”

十四从小挨惯了他爹的打,对他爹是又爱又怕,现下也不敢作声,只慢慢揉着发红的耳朵朝灶房走去。

出了三少爷的院子,穿过假山游廊,石子小径上有一棵高大结实的合欢树,散发出密密的香。十四仰头去看,茂密层叠的枝桠上一大簇一大簇的粉色花雾随风浮动,慢慢飘落下来。

十四捡起一朵碾烂在泥土里的合欢,细小的须黏连在一起,扁瘪又肮脏。

他想起三少爷的棺木从这树下过,有合欢停在那漆黑木料上头,又落到地上,被人一脚踩烂了。

这个时辰下人们都吃过了,厨房里只剩下三三两两打杂的老妈子和烧火丫头。

刘妈一见到他,一张脸笑开了花,亲亲热热说:“十四来啦,给你留了粥呢,在灶上温着。”

十四道过谢,抬起碗呼噜呼噜喝着白粥,透过碗沿见到炉子边有个面生的丫鬟,灰头土脸的,动作笨拙生疏,生不来火,倒弄得整个厨房乌烟瘴气。

他三两下喝光了那碗粥,用袖子抹一抹嘴,走到那个烧火丫头身后几步远的位置,问:“你是新来的?”

那小姑娘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人吓了一跳,直直退了几步滑坐到堆放的草垛树杈上。十四为吓着人感到很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蹲到灶前。“我帮你生火吧,你看着,先把谷草燃了,或者拿这种松叶也好点着,等火旺了再慢慢往里加木材。”

他回头看,那个丫鬟还是呆呆坐在那里,也不抬头看他,垂着眼怯生生地细声说:“谢谢”

十四被炉子里渐渐旺起来的火烤热了,他放下火钳,站起身来,把手拍干净,又将衣服上的黑灰掸掉了。

“…我…我叫小桃,是…是新来的。”

小桃一张沾了灰的脸染上红晕,飞快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了。

十四没见过这么容易害羞的姑娘,自他入了府,宅子里上下都是比他大出许多的姐姐婶婶们,唯一一个年纪相近的春桃姐姐还总板着个脸。故而见了小桃很有种新鲜感,小桃年纪小,因为营养不良比同龄人看着更瘦弱显小,十四同情心起,擅自在心里认了这个妹妹,正想多跟人说几句呢。

刘妈走过来推了十四一把,“别耽误正事,跟个丫头有什么好说的。”

十四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小桃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原地,只是头低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