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白锦生踏进早已没了枇杷树的庭院。月白色身影穿墙而过,消失在寂静的院落中,进了屋。

十四的影子被烛火的光拉得很长,映在墙壁上,白锦生走近了他,偏头一看,那上面却没有他的影子。

只有十四一个人的,形单影只,萧瑟孤独的。

白锦生出神地望着,那墙上的影子慢慢抬起头来。

十四仰着脸,却不敢看少爷的眼睛,目光放在白锦生无色的薄薄唇瓣上,期期艾艾道:

“少爷昨天…去哪里了?”

白锦生回了神,转过头,看见十四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想必定是昨夜等了他一晚上难以成眠。这想法多多少少取悦了他。白少爷淡淡一笑,那张过分美艳的脸上明明只有些微的表情,却会显得邪气且魅惑,他凑到十四耳边,往青年耳孔里凉凉吹气,语带笑意地问:“怎么?小十四很想知道么?”

白少爷远没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好说话,他暗自思忖着,我还没追究他为何出现在那种地方,他倒先盘问起我来了,真真胆大包天了。

就听那胆大包天的青年嗫嚅道:“我还以为…”

白少爷向后微微仰一仰身子,眸间略带疏离的冷意,面上仍是笑着,“你以为什么?以为我再也不来了?”

十四慢慢点头。毕竟他那样一只鬼,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三少爷并不接话,眯着眼睛看十四,目光戏谑地凝视了好一会儿,终于探出身子逼近他,鼻尖几乎碰上。

青年被逼得直直往后退,退无可退,势头又收不住,半个身子跌到床上,衣衫大敞,衣不蔽体的样子明明狼狈可笑极了,偏偏三少爷觉得他可爱。

其实白锦生一开始就料到要想查清自己的死因,必然会将十四拖下水,可是一想到十四当日险些丧命的情形,想到他差点就见不到这活生生的可爱青年,三少爷竟会觉得伤心。

不查那些了,白锦生甚至想,就他和十四两个人,像这样一直过下去,也很好。

“少爷,上回的事,我知错了。”十四抬起眼睛,怯生生看他。

他生得一双杏眼,平日里不觉多惹人怜,这种示弱讨好的时刻倒派上用场,可怜巴巴的。

白锦生向来吃软不吃硬,是最顶不住这套。

是以三少爷宽宏大量挥一挥手,不打算追究。

其实十四又有什么错呢?

虽说是甩了他脸子,但本就是他理亏在先,若现在仍紧咬着当日之事不放,倒失了气度。

再怎么说,他那句“恶心”,总归是伤人的。

一生气便口不择言,白锦生也为此反思过,可是十四同小道士走得那样近,叫他很不舒服,难听的话几乎无法遏制地脱口而出了,但事情已然不可挽回,他好面子,也确实拉不下脸同十四道歉。

这种时候,只好让十四受点委屈。

“我会补偿你的。”白锦生这头心思百转千回,在十四听来便是没头没脑吐出这么一句,十四自然不解其意,疑惑地“啊?”了一声。

白少爷便恼羞成怒,怪自己真不该对个不解风情的木头旮瘩说这话,动动手指,那床上的薄被子便自行飘起来停在半空,直直落到十四身上,将其头脸都盖住。

“睡觉!”

三少爷撂下这么句话,便挑了本书坐着看。

十四让被子罩住,往床上一趴,便动也不敢动。好半晌,才闷闷出声,瓮声瓮气道:“少爷…我能不能将口鼻露出来透气,实在...实在有些气闷。”

白锦生又好气又好笑,仍维持着语气里的一点冷肃,“嗯”

十四也只乖乖地探出一个脑袋,身子安分地躺在被子里,眼睛却不太守己,眨也不眨地望着白锦生端坐在桌前的背影,望着望着,他只觉得自己整颗心像被煤油灯的柔光煨着,暖融融的。

白锦生做了鬼,五感通透,知道十四在看他,却也不出声。

那道目光慢慢失焦,终于消失,身后人的呼吸声也渐渐均匀,白锦生知道他睡熟了,并不回头看,只是仍望着书页的眼中一片柔和,他情不自禁翘着嘴角轻轻笑了。

夜间的风吹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三少爷唯恐夜凉如水,冻着床上那副肉体凡躯,便起身去将窗子合上。

他偏头去看,十四歪着脑袋睡得香甜,不知道梦见什么,笑得很满足。

冷若冰霜的三少爷像在须臾间融化成了一池春水,某种莫可名状的情绪将他缠绕着,使他柔软得一塌糊涂。

那时候离夏天到来还有一旬时光,他们都以为未来的日子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