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尾的生意究竟是什么?他卖起关子不说,只让大伙儿等他消息。

消息等得,肚皮可等不得。

其他鬼魅们卖字儿的卖字儿,卖力气的卖力气,李长安则挑了根长幡,走街串巷卖起灵符。心想以钱唐的风气,岂不是广阔天地大有所为?

于是乎。

某日众妙坊码头。

车船行人正如那河水浩浩汤汤一日不曾停歇。

俄尔。

哔、哔~一队衙役吹着竹哨风风火火闯进来,好比大石头打进河面,荡起一通乱波。

“快快!别让那厮又跑了!”

“天杀的假牛鼻子,让爷爷逮着非扒了他的皮!”

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只留李长安探着脑袋目送他们的背影,满眼的惆怅。

“李道人。”旁边卖包子的摊主没好气问道,“又是你小子卖假符把官差引来的吧?”

李长安睥了他一眼。

“有眼无珠不是你的错,但满嘴放屁就是你的不对了。贫道何曾卖过假符?”

周遭做生意的小贩们听了纷纷发出欢快的哄笑。

“牛鼻子还嘴硬?”

“你那黄符连个印戳都没有,还说不是假符?”

“官差不捉别人,偏偏只撵你?”

乱哄哄七嘴八舌里,卖包子的扯下贴在摊位上的黄符,展示给道士。

“瞧清楚了。俺上月才在众妙寺求来的‘进财符’,看见符头上盖着的朱砂红印?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灵符!”

李长安当然看清了。不但看清了上头由和尚庙官方认证的道家符箓,还看清了黄符上潦草的一行大字儿:大将军到此。

这分明又是一张镇尸符!你一卖包子的,天天贴着这玩意儿。咋的?你家包子馅儿会诈尸不成?

本地的同行可真是……李长安欲言又止,终于意兴阑珊怏怏道:

“包子。”

卖包子的得了胜利,狷狂一笑,小心翼翼张贴好黄符:“啥馅儿?”

“菜的。”

“八文。”

“驴曰的!狗币又涨价啦。”

“开口驴闭口狗的,你是出家人?放屁的包子就这价,买是不买吧?!”

得,半天辛劳全填了肚皮。

李长安嘟囔着掏出了家底儿,卖包子的扫了一眼,笑呵呵揭开蒸笼,白花花的大包子顶着粒粒朱砂痣腾腾冒着热气。

“道长,道长!”

远远传来呼喊,李长安一瞧,是乡下汉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名叫大憨,这些天一直跟着黄尾打下手。既然他来寻自个儿,莫非……

“黄家哥哥让我告诉你,事儿成了,叫你吃席去。”

李长安施施然回头,瞧见摊主手里已经挑去朱砂的大包子。

“七文?”

“呸!”

……

吃席的地儿在城西德寿坊一个大户人家。隔得老远,就能瞧见他家门楣上挂满了白幡、白布、白灯笼,绸布扎成的“奠”字尤为显眼,几十张流水席面从院里一直摆到大街上。

黄尾等鬼早早占了张桌席,老远就招呼过来。

道士与大憨过去落座。

“生意……”

“别急,先吃着。”

李长安从善如流,抄起筷子,却皱紧了眉头。

桌上菜色与排场全然相反。

八盘菜,素多荤少,唯桌子中间拿银线镶祥云的白瓷盘子里摆着鸡鸭鱼三件套。蒸河鱼、酱烧鸡、白水鸭俱是色泽鲜亮、肥硕怡人,看得人直流口水。

那大憨最馋,看直了眼,同乡扭他大腿肉,小声说:“道长他们都没动筷子,你快把馋水收着些。”

他抬眼看,果然,李长安、黄尾、老货郎与秀才们,筷子都快翻出风声了,楞没动鸡鸭鱼一下。

可他实在馋得紧,心道:他们不愿吃,我也不能吃么?

恰好主人家出来分发酒水,讲起了场面话。

大伙儿的注意力全都引了过去,他忍耐不住,向那鱼尾巴探出筷子,没想,楞没戳动。

这时。主人家话也讲完,他心里一急,整条鱼扒进碗里,不管不顾,埋头死命一咬。

噶~

鱼比牙硬!

他顿时捂着腮帮直叫唤,那条鱼也直挺挺落在桌上,“空空”弹响。鱼身上偌大一个牙印,露出里头被汤水浸透的木色。

四面八方的目光全射过来,黄尾忙不迭起身,弯腰四下致歉。

李长安则憋着笑,把那鱼捡回盘子,翻面把牙印藏起来,小声道:

“你呀,还真是憨的!这叫‘看菜’。鱼,是木头雕的;鸡,是陶土捏的。只能看,不能吃。”

大憨闻言望向周边。

桌桌有鸡鸭鱼,桌桌没人动鸡鸭鱼,桌桌有人指着他嗤笑,桌桌在笑他是乡巴佬!

他是又痛又羞又恼,闷闷道:“不能吃,摆上桌子作甚?”

“为了面子。”

“人人都知是假的,还有个什么面子?”

黄尾给他夹了块豆腐,虽不是肉,但也吸饱了油脂。

意味深长:

“若假的就不是面子,那咱们的生意又从何而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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