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话,我对张机越发敬重,失去三个没有留下后嗣子孙的儿子,竟然舍得让剩下的两个儿子都去参军,何等的不易!原来张鸣峰的心思并不在医术上,难怪他医术不精,难怪张机说之前无人继承他一生的心血。
我不禁为张鸣峰叹息,他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一腔热血没处发挥,必定满心遗憾和失落。我侧目凝思他身穿戎装征战沙场的模样,必定是个威风八面的少年英豪。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进妙春堂。报出了身份,伙计殷勤地引着我们进入内堂。张邵阳激动地不停搓手问道:“我今天气色可好?一会儿见了爹和弟弟说什么好呢?”
我哑然失笑,打趣道:“你看起来很帅,放心。一会儿你什么也不用说,抱头痛哭就是。”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一笑,加快了脚步。
一进门,张邵阳喊了声“爹、弟弟”便跪下痛哭,我这才见识到男人哭起来其实比女人更惊天动地。张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双手颤抖着扶起他,老泪纵横。张鸣峰瞥了我一眼,有些不好意思,但终于情不自禁上前抱着父兄,哭作一团。
看着眼前三个男人哭得唏哩哗啦,我想起身在另一时空的家人,感同深受,鼻子一酸,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良久,他们终于平静下来,亲热地聊起家常,连生活最细微之处也津津乐道。
“芝儿,真是多亏了你,不然为师不知今生是否还能再见阳儿一面。”大概是想起了死去的三个儿子,张机面露哀伤。
“爹你放心,孩儿心里记挂着爹,一定会万事小心,平安无事地归来。”张邵阳又跪下来,眼角含泪,“爹,孩儿公务在身,不能多作停留。鸣峰,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让爹他老人家抱抱孙子,安享晚年了。三哥不孝,不能陪在爹身边,你要连同三哥的这份,加倍孝顺爹。”
我向张鸣峰看去,他正向我瞥来。见我看他,他忙不迭地收回目光。他扶起张邵阳,动情地说道:“爹有我照顾,三哥你放心去吧,记得连同我的那份,一起报效国家。”
三人又紧紧抱在一起,难舍难分。
张鸣峰坚持送张邵阳到镇外,兄弟二人搭着肩走远了。张机失神地看着儿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去,直到他们消失无踪,他还怔怔地站在街上,怅然若失。我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师父,您不要太难过。即使分开,三哥的心却是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的。以后,就算五哥会离开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芝儿也会一辈子陪着你老人家。”
张机拍拍我的手背,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当初造化弄人,你嫁入了焦家,否则……”
他说了一半便停住了,我疑惑道:“师父?”
张机又叹口气:“走吧,回屋里再说。”
吩咐伙计暂时休诊,张机关上房门,坐下,失神了半晌,才自嘲般说道:“这都是陈年往事了!照说不该跟你讲这些,但今天为师却很想说出来。”
我微微一笑:“师父,您尽管说,芝儿听着呢。”
他目光迷离起来,沉浸在回忆中:“我跟你爹认识的时候,还都是毛头小伙子。那时我们戏言,将来生了儿女,便结为儿女亲家。后来我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你爹却只生了你们兄妹二人。后来,我行走江湖收集药方,你爹到到南方经商,我们阴差阳错间断了音讯,数十年未曾联系上。
四年前,你爹辗转打探到我在长沙任职,给我写了封书信,提及结亲一事。当时只有峰儿在我身边,我便叫他前来庐江拜见你爹,商谈此事。不料他一去大半年才回到长沙,说你已经嫁人了。我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只说不知道。
这次我辞掉官职来到庐江,一是看望峰儿他舅父,二就是见你爹,顺便沿途搜集民间药方。不料你爹却已辞世,我们竟然天人永隔。唉,要是我早些动身就好了,也不至于抱憾终身。那日我得知你已回到娘家,便想起和你爹的承诺,前去提亲,不料你一口拒绝,终究回到焦家去了。说到底,是你和峰儿没有缘分埃”
我摇头道:“芝儿是在四年前的乞巧会上认识焦仲卿的,以前却从未见过师兄,也没听爹提起过。”
“什么?”张机失声叫道,面带愠色,“他竟然没有前去拜见你爹?”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一个不同方向的转身,一个小小的分岔口,便会改写人的一生。如果当初那个刘兰芝嫁的不是焦仲卿而是张鸣峰,我这一缕幽魂不知如今会飘向何方。
我沉默半晌,柔声道:“师父,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不必再介怀。即便换作徒弟的身份,芝儿一样会孝顺你老人家。”
张机浑身一震,不由点头捋了捋胡须,甚是欣慰。
告别张机,我准备前往集雅斋去找丽儿,刚走出不远,迎面走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朝我福了一福:“请问可是焦少夫人?”
我点头,疑惑道:“你是?”
她恭敬地答道:“奴婢是瑞香姑娘的丫头玉儿,我家姑娘请您到醉江楼一聚,还请夫人赏脸。”
庐江最有名的歌妓瑞香?我听说过她的名头,却从未谋面,她找我何事?